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锦绣醒来了。
看见七惜搂着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懒懒地伸了个腰,拿过桌上的一颗红色李子,甜甜地笑道:“做了个好梦,感觉真好。”
七惜见她喜欢吃这果子,又伸手去替她挑了个好的,剥了皮递给她。“做了什么好梦?”
她不答。
他翻过她看的书道:“你好像很喜欢读书?”
“喜欢读书是真的。但是不喜欢读这些书,要不是科举都考这些腐朽之道,谁要碰它。”她撅了噘嘴到。
“为什么一定要走仕途?别说是为了掩藏身份。做了官,不见得能掩藏什么。”
锦绣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低下眉眼想了想道:“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再说,我就书读的好,当官也是为了讨口饭吃。”
“你没有喜欢做的事吗?”七惜觉得有些好奇。
“没想过。只觉得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她反问他道:“你有喜欢做的事吗?”
“以前就喜欢游历山川,现在喜欢武学。”他想了想答道。
她笑了笑说:“你本就有天赋,这行当很适合你呀。”
“那当官的行当也适合你?”
“当官有俸禄,这样能让连叔过上好日子。而且我还听说当今圣上是仁君,若我科考中榜,说不定能得见天颜。”她一脸期盼。
“就不怕到时候他相中你给他老人家当女婿,那本朝岂不是要出一个女驸马。”他调侃道。
“那不可能。”她瞪眼。
“怎么不可能?你是青年才俊,朝中又不是没有待嫁的公主。”
“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她忽地生气了,也不知道这种笃定是从哪来的。
七惜有些不知所措。她顿了一下又说:“因为我要当刑官,皇上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一个跟重犯打交道的人的。”
七惜本想问,为什么偏偏要当刑官,刑官做的好与不好,都容易树敌。
锦绣没有给他机会,转身回了屋。
八月,青州乡试。
提前半月,七惜便陪着锦绣去了青州城在客栈住下了。考试结束后,又等着放榜。
同考的人大多都住在这条街的客栈上,每日都能见那些人在厅堂焦急讨论。唯独锦绣淡然得很,每天拉着七惜在青州城东瞅瞅西逛逛。
放榜那天,也是一早就出去游了荷塘。回来才知道桂榜已出,锦绣高中。
客栈里挤满了报喜的官差,七惜和锦绣被围在中间,连连拱手应酬。七惜一高兴,将手里锦绣给他的零钱,全都打赏了出去。
按照朝廷规定,中榜的举人,都得先去州中功名塔题名,再去参加州府最高长官主持的鹤鸣宴。三日联欢,荣耀非常。
初秋朗朗晴日,郁蓝的天,柔软的云。
一群举人被众人簇拥着,来到功名塔前,七惜在高处俯瞰一脸浅笑的锦绣。
青州是朝廷整个西南最为繁华的州府,只见所有举人都是华服加身,光鲜非常。就算是贫家子弟,也都是簇新的衣装。
唯独锦绣还是平常装束,一袭泛白的青衣,愈发映衬得她气质清绝。她身姿挺拔,却避不开众人的议论与指点。
人群中,就数她最年少。文人最喜互相轻薄,这次她又抢了彩头。不甘于心的人,已开始酸腔相对了。
锦绣当然不会跟他们一般见识,但七惜心下却涌起一阵难受。
鹤鸣宴在第二天下午,中午时分,打理好自己的锦绣,准备出门。
七惜叫住她,献宝似的从房间里捧出一件天蓝色织锦长袍,笑着说:“穿这个去吧。”
锦绣有些诧异,抬眼研判地看着他,眸中秋水带着华光。
“这是我前几日上山采了一株名贵的野生兰花,买给了富商。本想回去时,给你买些好吃的在路上吃。现在觉得你缺一套新衣,所以就买了……”他嗫嚅着解释道。
“一株好兰花,不到深谷是寻不到的。七惜,钱来得那么不易,你为何……”
“对我来说,再多的钱都不及你金贵。你在我眼中,是如月中人一般,容不得他人看轻你。世俗的人,都是势利眼,你现在又在官场,更得注意了。”他话说得急,涨红了脸。
锦绣伸手接过衣服来,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今日是知府设宴,我又才貌出众,穿这新衣,定能博得他青眼有加。”
七惜说:“对。”见她转身要走,又叫住她说:“你晚上能不能早些回来,我去接你。今天我想吃碗你做的长寿面。”
“长寿面?你今儿的生辰?”锦绣抬眼问,眉目间皆是婉转的风致。
被她这一望,他忽地有点不想放她出去了。想到她心心念念都想做官,又有些忐忑地点了点头:“是的。可以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害怕她拒绝自己。攥紧的拳头,捏出了一手冷汗。
锦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抱着衣服出去了。
七惜等了一会儿,看见她换好了衣服,下楼去了。他感觉到身体像是缺了一块,心凉的难受。
趴在桌前,眼睛酸涩。如今的他,虽说相较往日,成熟冷静了不少,但总归还是个少年。
往年他的生辰,秦府都热热闹闹地拥满了给他庆贺的人。今年,他打心底当成亲人的那个人,连碗长寿面都不肯给他做。
想到这里,只觉得在这时间,再无温情可言。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只听见有开门的声音,是熟悉的脚步声踩了进来。
他像一个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孩童般,欢喜起来。抬眼看去,锦绣提了食盒正向他走了。
她眼含嗔怪:“当真是少爷做派,也不知道来厨房帮把手。”
七惜知道她没生气,接过食盒,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来。
“长寿面。”
“用你昨天钓回来的鱼熬的汤,这面是青州一绝的银丝面。”果真汤色匀亮,面如银丝。
“红烧鸡”
“原本想给你炖的,想着你出身北方,喜欢口味重些的菜肴。”
“酒酿蒸蛋。”
“你爱吃酒酿,特地去向店家讨了些。”
“青叶拌豆腐。”
“今日算是你新生,祝愿你一生安康,清白于世人。”
看他一脸欣喜若狂,又不可置信。推给他一碗面道:“快吃吧,面凉了。”
“嗯,好吃,香得很。”七惜吃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赞道。“对了,你这会儿去赴宴会不会迟了?”
“不去了,托人跟知府大人称病告假了。”她淡淡一笑道。“再说我是要参加会试的人,去鹤鸣宴应酬有什么意思。饮不了酒,讨不了巧的。”
七惜心下明白,她是为了自己留下来的。红了眼低头去大口吃面,“这汤可真好喝。阿锦,这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长寿面。”
“这辈子还长着呢。说不定十年后你离开我了,还会有做的更好吃的长寿面。”
七惜本想说,不会有别的长寿面了。又想到家仇未报,改口道:“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锦绣低头沉默良久才道:“我不过生辰,你也不必知道。”
八月十五,两人紧赶慢赶,回到了却桥镇,陪连叔过中秋。
两人在镇上买了一家三口过节的吃食,不料一推门却看见满院子的乡亲。
两人俱是一愣。
刚巧王婶子从厨房转出来,手在围裙上摸了摸,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她从七惜手里接过吃食,将他俩往里推,一边道:“乡亲们都知道慕容公子高中,今日归乡。特地来贵府庆贺一下。”
一面让他们安座,满脸堆笑道:“老婆子知道连叔不善厨艺,就自作主张带了些东西过来做些吃的。给你们接风。”
锦绣四下里转眼,才在人群里找到连叔,像寻常老人那般,沧桑的笑意中,满是骄傲。
一时间恭喜声四起。
锦绣客气地应酬,笑的甚是乖巧。众人拥着她,坐在首座。七惜见搭不上言,就把吃食盛在盘子里端了出来。
厨房里除了王婶子,还有几个其他人家的女眷在帮忙。
院子里的人,张罗着借来的桌椅,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了庆贺宴。
中举以来,各种应酬酒宴不少,唯独这一次,两人都吃的很开心。
待人散去后,夜已过半,连叔去休息了。锦绣因贪吃了两杯酒,迷离着眼拉着七惜在院子里赏月。
“七惜,我今天是真的高兴。以前害怕与外人接触,平常都很疏远他们。今日才知道,在他们眼中,我也跟镇上其他孩子一样,是他们放在心上记挂的人。”
脸上虽是笑意盈盈,眼里却闪烁着泪光。
七惜有些心疼,月光斑驳的照下来,微风中熏满了桂花香气。他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人,附在她耳边道:“你放心,以后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
她仰头笑的很甜,亦有些憨傻:“七惜,你若能给我一个家,我心里必定是欢喜的。只可惜,我们还不知道要在这人世流离几番放得安歇。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