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染刚把顶顶送来上钢琴课,刚好看到美惠也来上课了。
庄之言正在进口处看着美惠上楼,那神情中有恋恋不舍,甚至有些离别的意味。
“怎么了,舍不得,不过一个小时。行了,都进去了。”陈染笑道。“下周一开始,顶顶就靠你接了,下班后我去画廊接他。”
庄之言的目光却一直随着美惠的身影移动着,直到看不见为止。他语气深沉地说道:“美惠要走了,去她妈妈那里。”
“去法国?”陈染问道。
“前几天夏知秋打电话,想要美惠到法国读书。”庄之言说道。
原来是这样,陈染恍然大悟,怪不得庄之言看上去有点异样。“你同意了?”
“是的,我虽然不愿意美惠离开我,但是为了孩子还是让她去法国比较好。”庄之言说道。
“美惠愿意离开这里吗?”陈染问道。
“她不愿意离开,一说就哭。孩子哪里想得那么长远,既然有机会出去,出去长长见识也是好事。”庄之言一脸无奈地说道。他清秀疏朗的眉眼间有一种伤感在悄悄地蔓延,一直漫过整个身体。
“美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可是去找妈妈呀?”陈染沉默了片刻,还是问了这个她认为比较隐私的问题。
“夏知秋在她两岁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么多年失去了联系也没有什么感情,孩子跟谁在一起时间久了,就对谁产生依赖。”庄之言摊开双手苦笑道。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美惠还小,还不明白前途命运是怎么回事,但是我不能耽误她的前途。在国外读书不像国内唯分数论,高分低能,我想让她在一个更宽松,更快乐,更自由的环境里度过她的少年时光。”
“你的想法没有错,但是美惠已经十二岁了,她不愿意的事情,你得想想如何说服她。”陈染说道。
“这正是我头疼的事。我只要一说,她就哭。仿佛是用此法打消我的这个想法。”
“说明孩子对你有感情,舍不得离开你。”陈染安慰道。
“总是要离开的,”庄之言长叹一声道。
“我可以试着跟美惠说说。”陈染自告奋勇道,其实她看出来了庄之言跟她说这事也是想让她帮忙,只是不善于求人而已,羞于表达。
“那自然好了。”庄之言的眼神里立刻露出喜悦的神色。
“你要是去的话,一家人就团聚了,这样美惠和你也不用分开了,不是两全其美吗?”陈染笑道。
“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只是可惜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去的。当初夏知秋哭着闹着要离开时,我们的感情就结束了,婚姻就名存实亡了。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谈什么复合,根本不可能了。”庄之言的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和苍茫已无法掩饰。那是一个单身男子,带着女儿生活了十年的一种复杂的眼神,无论是谁看了都会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敬意和怜惜。
正在这时,几个孩子已经蹬蹬蹬地下楼来了,陈染看到迎面而来的美惠和顶顶,她正扶着顶顶一级级地下台阶呢。没有想到这个小姑娘还挺会照顾人的,那一刻陈染有些感动的,上前说道:“美惠,阿姨来吧。”
“妈妈,你不是说让庄叔叔来接我吗?”顶顶问道。一句话问的好像陈染不应该在这里似的。
“庄叔叔从下周一开始接你。”陈染解释道。
“阿姨,以后我来抚顶顶下楼就行了。我爸爸跟我说了,让我下课第一时间就去找顶顶。”美惠露出小虎牙着实可爱。
“爸爸,爸爸。”美惠隔着几米远就喊了起来,声音快乐得如同喜鹊。
“孩子们都饿了,要不然找一个地方吃饭吧。”庄之言看了一眼手表,说道。
“好的,爸爸。”美惠先欢呼起来。
“妈妈,我也饿了。”顶顶看到妈妈一脸的犹豫,快速地说道。
“会不会耽误您的时间?”陈染客气地说道。
“我们也要吃饭的。”庄之言解释道。这句话可以放心了。
“阿姨,顶顶也饿了,一起去吧。”美惠说完向顶顶做了个鬼脸。
“好。”陈染应着。
“谢谢妈妈。”说着顶顶就在陈染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孩子们想吃什么?”庄之言问道。
“必胜客。”两个孩子几乎异口同声道。美惠扶着顶顶,竟然比两个大人走得都快。
“嘉禾路的必胜客吧。”庄之言说完,带上两个孩子先行离去。
这里可是孩子们的乐园,几乎一半都是孩子,而且大多数是有大人的陪伴,披萨不就是一张大饼嘛,上面撒上一些蔬菜,肉松,西红柿酱,培根等,孩子们怎么就喜欢这一口呢,都是被西化的孩子。
美惠和顶顶迫不及待将披萨饼切割成四块,拿起自己的那一块吃了起来。
陈染看了一眼美惠,问道:“好吃吗?”
“好吃。我爸爸呢?”美惠问道。
“去打电话了。这里太吵。”
“哦,一定又是说我出国的事情,这几天我爸爸接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法国打来的。”美惠没有说妈妈,而是说法国,也许妈妈这个称呼太久没有叫了,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法国。”顶顶疑问道。
“让我去那里读书。”美惠简要地解释道。
“不过那里能吃到正宗的披萨。”顶顶说道。“我的妈妈也会做披萨的,就是没有这里做的好吃。”顶顶一撅起小嘴说道。然后把一块披萨塞入口中,两个腮帮子都鼓鼓的。
“法国还有美丽的自然风光,很深的文化底蕴,特别是世界一流的教育资源。”陈染有意把话题引向了出国读书,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对庄之言说过要说服美惠去法国读书的事。
“那跟我没关系。我要跟爸爸在一起。如果真是为我好,为什么二岁的时候就扔下我一个人跑到法国去,现在又想起我来,我走了,我爸爸怎么办?谁陪他?”美惠说着眼泪都要留下了来了,孩子就是这样,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猜中大人的心怀,还没等陈染再往下说,美惠已经把这个话题和盘托出。
“你爸爸是大人了,不用陪。”顶顶天真地说道。
“你爸爸才不用陪呢。”美惠此话一出,让陈染和顶顶都始料未及。
陈染转眼一想美惠一定不知道徐蔚去世的事,也就没再说什么。
顶顶大声喊道:“我爸爸已经不在了,怎么陪呀?”他的眼圈立刻红了。看来爸爸去世这件事至今还是他心里的一道坎儿,不能触碰。
“你爸爸不在了,对不起,我不知道。”美惠不住地道歉。
“顶顶行了,美惠都道歉了。”陈染一边拍着顶顶的肩膀一边安慰道。
“怎么了,顶顶?”庄之言打了电话回到座位上看到此番情景,问道。
“没事了。”陈染说完看了两个孩子一眼。
“美惠妈妈的电话,还是想让她去法国读书的事。”庄之言地说道。
“我刚才还说这件事呢。主要是美惠舍不得离开你。”陈染看着美惠笑道。“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就能体会大人的感受,真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孩子。”
一句话说得美惠低下了头,不好意思起来。
“美惠,你爸爸说的也对,那里有世界一流的教育环境,既然能去还是去比较好。”陈染又趁热打铁说道。
“可是我会想爸爸的。”美惠嗫嚅道。
“你可以回国看爸爸,另外爸爸也可以去看你。”陈染说道。
“我还是不想去,我害怕妈妈。”美惠用很低的声音说出妈妈两个字,几乎听不到。
“美惠,她是为你好才让你去法国的。”陈染看着美惠说道。
“可是,可是,”美惠把头低下了,说不下去了。
“美惠,你想好了再去也不迟。”陈染想这件事不能急,孩子接受也要有一个过程,毕竟是多年未联系了,哪怕是母女也生疏了。想到这也就觉得再说下去也不过是重复的话,于是就说道:“你们两个还想吃点什么,去看看。”
两个孩子一听此话,高兴得从座位上站起来,美惠扶着顶顶去了冷饮区域,小孩子不记仇,心地澄澈透明,刚才两个人还发生了言语上的较量,现在竟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庄之言笑道:“看来你说的效果比我好。谢谢你。”
“让美惠现在离开你,对她也是残酷的考验。毕竟你陪伴她十二年了。”
“说的是,我也不想啊。”庄之言说完又看了看站在冷饮柜前的两个孩子,长叹一声。
两个孩子一人举着一个甜筒回来了,满脸的笑。
“妈妈,尝尝抹茶味道的。”顶顶说着就把甜筒举到了陈染的嘴边。
美惠只是笑了笑,问了一声庄之言,“爸爸,你要吃吗?”然后看着庄之言,那神情恳切而意味深长。孩子长大了,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有所不同了。
“爸爸,你说妈妈爱我吗?”美惠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让庄之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爱吧,孩子一定会说那怎么会离开。
“美惠,每个妈妈都是爱自己孩子的,只是你妈妈当时有特殊的原因离开你,但是并不是不爱你。”陈染接过话头说道。
“至少不是那么爱吧,否则就会带我走的,对吧。一定有比我更重要的人和事。”不得不佩服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就是早熟一些,美惠说话时沉静自若和不卑不亢的神情,简直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
“美惠,或许当时是条件所限,没有办法带你走,现在她想让你去。”陈染适时地把话题转到了去法国的话题上。
“我不是不想去,但是我不想让她的愿望得逞。想当初她抛下我,看着身边的孩子都有妈妈的陪伴,我多想妈妈在我身旁。”美惠说完低下了头,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记忆都是有选择的,对于那些伤到骨头里的痛苦是伴随着一辈子的,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忘,而是会越扎越深。看着美惠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其实比掉下来还要令人心痛不已。在她最需要妈妈的时候,妈妈离开了她。这种痛苦在她的心中已经尘封了那么久,突然有一天它被打开了,那些所谓的爱要一下子横冲直撞地涌进来,孩子怎么受得了。
“美惠,爸爸以后不再提去法国的事情了,除非你自己想去了。”庄之言看着美惠泪眼婆娑的样子,很不忍。
终于美惠的眼泪倾泻而出,扑到爸爸的怀中不停地叫着:“爸爸。”
顶顶看着此景,眼神忧郁地看了陈染一眼,很小的声音,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我也想爸爸了。”
“顶顶,有时间我们也去看爸爸。”然后陈染握住了顶顶放在桌面上的小手,手指冰凉。
陈染没有想到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来,走的时候竟然都很伤心。孩子内心纯净,那些伤心的往事一定会成倍地扩张着它们的威力,在他们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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