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佟抬眼望去,抑制不住眼底深处的失望。“身负血海深仇未报,却被困在这儿女情长中,若是师父泉下有知,只怕不得安息。”
初七不动声色的在他身上打量一番,垂下眼,过了一会后才平淡的道:“我知晓你定不是一个普通门侍,公子行事并不忌讳你在身旁,想必你的身份很是特殊,既然如此,我希望你不要成为他的负累,很多时候,你要用心去了解他,而不是用你的眼睛。”
秋佟沉默不语
初七瞥了他一眼,“你可知,现在有多少双眼睛时时刻刻在盯着临湘宫?”
“你可知,公子此刻若是露出一分悲伤或是怨恨之气,会有何后果?”
“你可知,除了今日还有什么时候能让他这般肆意宣泄,而不引人怀疑?”
“你又如何得知,公子他此时的悲痛是因儿女情长而不是因痛失至亲?”
秋佟心中一沉,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初七走到秋佟身前,娇小的身躯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目光清澈如泉,仿佛要看进他的内心深处一般。
“你们既已逼他至此,又岂能不懂他此刻的痛。”初七重重的道。
明明只是几句短短的话语,却在秋佟心中掀起惊涛巨浪。
原来竟连她察觉到了他们是在逼他。
清唯用自己的命,演了一出戏,出演的是他和曲韵以及圣尊,看戏的人则是染莲。他故意引诱染莲至须莲宫,让他亲眼目睹圣尊杀害他及他母亲,正是为了激发他体内的仇恨。
可是谁又能得知,数百年来在染莲心中,那又敬又重的圣尊是如同他父亲般的存在。即便圣尊从未给过他一丝关怀,他的心中却是无比重要。
如今却有人用最残忍、最直白的方式,将一切□□裸的揭露在他面前。
初七不再看他,目光望向凉亭,秋佟侧头看向她,竟从不知一向木讷守礼,谨小慎微的她,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她望着染莲的眼底清明,毫无杂质。
待回过神来,秋佟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铛”的一声,染莲将逐月弃于地上,飞身至凉亭内,长袖一扫,仰面罐下一壶酒。
他斜坐在石桌前,面上无喜无悲,眼底暗淡浑浊,周身笼罩着极悲极寒之气。
许久后,染莲似是醉了,一手支着额,微闭着眼靠着栏杆侧。。
宛如一尊雕像般伫立在原地的初七,缓缓的抬起脚,无声的向凉亭走去。
随着离凉亭越来越近,她的脑海中闪现出无数画面,最后停留在莹双临死前的那一段话语。
站在清冷的月光中,回忆如潮,那些感同身受的悲伤,那些异于寻常的担忧,那些深藏于心的牵挂,她终究是明白了自己的内心。
她迎风而立,一身灰衣似乎要和月色融为一体,如同仙子般缥缈虚无。
望着染莲,他胜雪的肌肤因醉酒而微微泛红,如画的眉目上染上深深的哀愁。
他的心中是否已经种下了仇恨种子?或许以后他们要走上一条极为艰难的道路,而今这清澈澄净的少年,还能存在几日?
她笑了笑,带着决然与果断的步伐走到染莲身前。
月色转深,凉亭处的纱幔被风卷至飞扬,沙沙作响的声音合着斑驳的烛影,仿佛在敲打着她的心脏。
柔和的烛光印在染莲身上,如墨如画,袅袅如仙。
初七弯下腰,染莲身上散发混着淡淡莲香的酒味,窜入她的鼻腔,恍惚间她也有几分沉醉,他嘴唇微张,似是在无声的喃喃着什么。
她低下头缓缓的向前凑近,唇角在他唇上轻轻一碰,而后迅速的退开,唇角仿佛也萦绕上幽幽莲香。
风越来越大,纱幔飞扬的声音清晰的好似情人间的缠绵之声。
月影阑珊,望着陷入沉睡中的染莲,她眸眼深沉的道:“染莲,我爱上你了。”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唤他的名,不同往常般婢女对主子的情感,而是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感情。
天微微亮,染莲便从宿醉中醒来。
用过醒酒汤后,染莲掏出丝帕轻拭嘴角,一旁的初七身体如杨挺直,无人瞧见她的耳朵抹上一抹红晕。
“寻些药材,同我去一趟朝晟殿。”沉默许久,染莲才开口道。
“是,公子。”
他停顿了会又道:“叫上秋佟一起。”
秋佟?初七一愣,随即想到他说的定是昨晚那名男子。
染莲携二人缓缓向朝晟殿走去,初七面上波浪不惊,心中虽有疑惑,但是并未开口询问,行走间,余光似有若无的扫向秋佟,想要确认此人是否就是她所知道的那个秋佟,还是仅仅只是名字相似。
朝晟殿内,姝颜站在床尾,发梢别着的一朵白色小花,格外刺眼。
奕沉安静的躺在床上,玉华君正在为他施针,脸色沉重的皱着眉头。
“你来作甚?”朝晟殿主跨进门便看见染莲,面色不佳的道。
染莲笑了笑,权当无视他语气中的不喜,淡淡道:“奕沉多日未醒,我特意过来探望,还望朝晟殿主宽心。”
朝晟殿主此时心中担忧甚深,无心计较过多,绕过他向玉华君问道:“我儿如何?”
玉华君深深的叹了一口,微不可闻的低声道:“怕是不好。”
“你说什么?”朝晟殿主面色一沉,气急了道:“到底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寻来了紫云灵芝吗?为何毫无作用。”
紫云灵芝,长在源辉大陆最纯净之处,千年得一株,何其珍贵,竟也能被寻来。
玉华君退后一步,沉声道:“紫云灵芝对奕沉公子并无用处,他灵力正在消散,更甚者,那毒已经开始侵蚀他的元灵,若是再不找到对症的解药,只怕……”
接下的话,他虽未说出口,众人皆已了然。
朝晟殿主气急,挥袖向祥清殿走去。
初七并未见到岚妍,一番打听下才知她昨日已投入天道经历天劫去了,只是她修为已废,如今奕沉又昏迷不醒,无法帮持到她,此次历劫只怕是凶多吉少。
炉香袅袅,圣尊吩咐各人事宜后,众人纷纷领命散去。
还未坐定,朝晟殿主跨门而入。
“圣尊,还望您救救我儿。”朝晟殿主匍匐在地,开门见山的道。
圣尊侧头嘱咐了一句,殿内的其他侍从皆退了出去。
他面色一沉,起身道:“可是奕沉出了什么事?”
“我儿……我儿……元灵正在消散,若是再无解药,只怕我儿就要元神俱灭了。”朝晟殿主俯首悲切道。
见他此般,圣尊为难道:“那下毒之人已经逃脱,本尊派出众人全力追查,定然会将他缉拿归案,如今我们也知能等了。”
朝晟殿主身体一顿,抬起头来,万分悲切道:“那奸人何日才能擒拿归来?我儿怕是等不起了,求求圣尊您救救我儿!”
圣尊背负双手,一脸担忧的道:“这奕沉所中之毒,本尊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如今之计只有等了。”
“不。”朝晟殿主盯着他,笃定的接口道:“圣尊您可以的,只要您愿意。”
“你说什么?”圣尊擒着他的双眼,反问道。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阴寒。
“玉华君道我儿元灵被侵蚀,这世间能够侵蚀元灵之毒,只在那禁术中有所记载,我知圣尊您定能办法替我儿寻找救命之法。”朝晟殿主踌躇一下,低声道,语气中除了恭敬,还有着微不可见的胁迫。
圣尊心中大惊,面上却无波无澜,冷冷的睥睨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的道:“朝晟殿主,你此话何意?”
“我是何意,圣尊你岂会不知?”朝晟殿主眼中闪过决绝,冷冷的道,他的儿子已经危在旦夕,他如何还顾得上别的。说罢不顾尊卑夺门而出。
待殿内空无一人,圣尊眼底的阴寒渐浓,手中的茶盏瞬间被捏的粉碎。
居然敢威胁他。
抬手在大殿布下一层结界,圣尊转身走下暗室。
暗室内摆放着数颗夜明珠,却还是昏暗无比,处处充满了阴森之气,无风却又清冷而冰凉,让人望而生栗。
“你可以出来了。”圣尊身形未动,拍了拍手掌。
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墙角,他手中提着一盏油灯,灯芯一窜一窜的燃烧着,似灭不灭。
他全身遮掩得严实,上前躬身施礼,道:“主人。”
圣尊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油灯,眉头一皱。“还是没有提取出到他的记忆吗?”
那日在须莲宫,他将清唯的灵识剥离出来,而后交由他来读取其中的记忆,到如今已经数日了,清唯的魂魄已散,灵识如今也是残破不堪。
黑衣人眸底有暗光一闪而过,从烛火中凝出一缕黑气道:“启禀主人,此魂魄过于残缺,属下竭尽全力也提取出一部分。”
圣尊蹙眉,接过他手中的黑气,他闭上眼,手中的黑气化成一线,钻入他的肌肤。
他盘腿原地打坐,暗室中的阴森之气浓郁起来,待黑气全部被吸收后,他猛地睁开眼,哧的一笑道:“足够了。”
便是清唯不肯交出《寻魄决》那又如何,他照样从他的记忆中拿到了。
圣尊看向黑衣人:“适才邙庆那个狗奴才竟然因为他儿子来威胁我,真是不自量力。”
“主人,是否需要属下去……”黑衣人抬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不用,量他也不敢乱言。”圣尊摆手道。“本尊留着他还有用。”
“那他所求之事?”黑衣人道。
圣尊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得意地道:“无需担心,本尊自有应对之法。”
就在刚刚,他摄取了清唯记忆中的《寻魄决》,自是已经知晓奕沉体内的毒该如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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