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不傻，他问过医生他住院非费用，医生语焉不详的说交过了。问谁交的又没了下文。
古哲的表哥说，医院有特别的政策，所以他不用为住院费担心。
说法一对比，他就知道表哥有问题。
隐隐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不愿追问古哲，只能拉着黄毛打破砂锅问到底。黄毛兜不住了，就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万一知道自己花了古哲这么多钱，羞愧的头都抬不起来。
黄毛安慰道：“咱不是不还，你别难受，咱只是暂时拿不出钱……”
万一说：“我知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这么活真差劲，我只是想活着，为什么这么难……”万一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黄毛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万一，你别乱想，你还是小孩，什么都改变不了，再忍忍，等你十八岁了，有了身份证，我就带你到大城市，我们一起打工，再也不会被你爸拖累了。我们攒够了钱，还古哲……”
万一眼睛里有了一点光，“好，十八岁，我们一起出去。”
两个月的暑假匆匆而逝，古哲拄着拐杖返回了学校。万一早早就回了家，因为他爸爸出来了，家里得有人做饭。
虽然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是古哲竟然有点惦记这个可怜的小孩。大概……是被他管出了毛病吧。
开学了，古哲上初中以来头一次交上自己写的作业，心里有点激动。看着古哲交作业时期待的眼神，班主任翻了翻作业，发现也没写的多认真，挥了挥手让他回去，让古哲好生失望。
然后古哲因为骨折被老师一遍又一遍的当成反面例子教育，安全无小事。
古哲感觉自己未免太惨。
也不是没有好事。
齐圣一见古哲就惊讶的说：“你不是一放假就住院了吗，也没锻炼怎么瘦这么多。”
“瘦了吗？”
“还高了。”齐圣评价到。
古哲又想起了被“表哥”和万一支配的日子。
“估计是，憔悴的。”
同时，本应该在学校的万一，还在照顾从大街上捡过来的爸爸。
“贱妇！你凭什么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婊子！见钱眼开的傻逼！走得好啊，走吧！”万一爸爸醒了之后，又开始喝酒，嘴里骂骂咧咧的。
“爸，你别喝了。”万一试图把酒拿走。
“滚！轮不到你管老子！”万一爸爸吼道。喝干了最后一瓶酒，万一爸爸摸索着口袋，一分钱也没有，对万一说：“钱呢，给我钱。”
“爸，我们没钱了。”
“屁话，我这个月不是给你钱了么。”
“这钱……花了就没饭吃了。”
万一爸爸又骂了几句，没再要钱，万一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爸爸说：“今天的瓶子捡够了没。”
“没，我还没出门。”
“你他妈还不快去捡！没有瓶子，我怎么买酒喝！”
万一握紧了拳头，又松开，说，“好，我这就去捡。”
古哲想过万一以后的日子，可能他还会被酗酒的爸爸打，甚至还可能进医院。也可能，他就此觉悟，离开家，躲到黄毛或者其他朋友那，反抗他的爸爸。
但是想想就过了，他再想护着那小孩，也不能把人拐到自己家。
古哲没在齐圣面前提过，他觉得齐圣可能不喜欢他总管别人的事。可是他没想到，再一次听见万一的消息，竟然是齐圣告诉他的。
初三年级上学期期中考试前夕，齐圣严肃的告诉古哲，万一被抓了，罪名是，故意杀人。
万一爸爸死了，说不清死在了酒精手下还是自己亲生儿子手下。
万一没逃，就在家里坐着，还是自己报的警。
县城里刚好有热心的律师了解事情之后帮他脱罪，给他提供法律援助。说他是防卫过当，且未成年。
万一拒绝了律师的好意。
律师惊讶的说，“你知道你承认故意杀人会有什么后果吗？”
万一木然的说：“我没有家了，我不知道我能去呢，不知道我能干什么。我没有家了……我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就这样，万一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古哲来到万一家的时候，他的家已经被封了。“也好，”黄毛苦笑着说，“我问过了，最少……十年，他不会再挨饿了。”
远远的，那滩猩红的血，告诉古哲这里发生过什么。
这么可能呢，万一那么好学，成天缠着他问东问西。那么孝顺，每天给他做饭洗碗，这么可能是……杀人犯。
古哲感觉自己呼吸困难，为什么会这样，那个小孩还那么小，他活的已经那么辛苦了，为什么还要逼他一步一步坠入深渊。
古哲唯一一个说过要护着的人，却是他见过的，活的最卑微最艰难的人。他根本，护不了他。
齐圣看着古哲内疚的样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陪着古哲，听他说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话，他说万一很善良，又说万一不知道什么是反抗，怂的很，说他不怕疼，换药拆线打针都笑呵呵的。说万一特别会挑毛病，像个老管家。说万一特别疼的时候就发呆，跟傻了一样。
听他一遍一遍的说，对不起，我没能帮你。
齐圣听得心里发酸，古哲看着好相处，实际上什么也不在乎。齐圣和他认识两年多了，头一回见他把一个人看的这么重。
第二天，古哲进班的时候，桌子上放了一封信。
廉静说：“门卫刚刚送来的，你的信。”
古哲打开信，信纸有些皱，还有粘上了红色……血一样的斑点。寄信人是万一。
古哲哥
对不起
我扛不下去了，我逃了。
谢谢你对我那么好，我知道，我的医药费都是你掏的，可我真的没本事，把钱还你。只能祝愿你以后一切都好。
杀人偿命，如果我死了，你一定不要难过，死亡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特别糟糕的事。
你知道的，我怂。一直以来，我都是不太想活，不敢去死。今天，我终于勇敢了一回。别骂我傻了，我只是，不想再忍受了。
如果没有见识过你的好，我可能还会接着忍受，直到死，我知道我会死的，真的，我一直都知道，我活不到成年就一定会被他打死。
他恨我，他清醒的时候说的都是假话。
他对我的好，是为疯狂的坏做铺垫。我的人生烂透了，没有希望了。
我回忆我渺小的一生，幸福的日子就像一场遥远的梦。妈妈走了，我就醒了。一定是我小的时候太爱哭了，现在的我，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了。
谁说开心才会笑，悲伤才会哭。我就是不是。
古哲哥，我是不是又啰里啰嗦说了一堆没用的话。
我啊，莫名其妙来这个世界走一遭，想谈一个好看的女朋友也没谈，想考上大学也没机会了。我以为我就这样了，像一条癞皮狗一样苟活着。
有一个关心我的朋友，就是你们口中的黄毛，让我受伤的时候，不至于流血过多而死。人生追求什么的，我不想了。
看见你的时候，我觉得我特别喜欢你活着的样子，你从不骂人从不打架，可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你的，又聪明又自信，好像没有任何顾虑。
虽然傲天堂的人嘴上嫌弃你成绩好，可事实上，他们一个比一个羡慕，明明都是混，你的成绩总是打击到他们。哈哈，能这么活着，真好。
能和你相处一段时光，真是上天的恩赐。我很久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多这么好吃的饭了，只有你，愿意给我耐心的讲题，为了照顾我，骗我说有医生表哥。
你这么完美，虽然长得有些胖，但是躺在你肚皮上，真的特别的舒服。
所以，你还是很完美。
希望你别挑食，好好学习。希望你越来越好，一切都好。
我就在天上，安逸又舒服，看着你，我永远的老大。
此致
祝好
万一
古哲看完信，把信收好，喃喃说了一句：“傻子。”
廉静问：“谁的信啊？”
古哲说：“一个傻的透顶的小孩的信。”
古哲看了看窗外，秋意渐浓，落叶乘风，古哲想，“你只知道杀人偿命，不知道《未成年人保护法》吗。”
古哲曾经和齐圣吐槽过这部法律，说他别名《未成年人渣保护法》。现在倒庆幸，至少，那个笨的出奇的小傻子，还有希望，去谈一个好看的女朋友。
至于肚皮，古哲看了看他的小肚腩，不行，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他要减肥，要健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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