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民自救队自建立的那一天起,就制定了严格的铁律。虽然只有短短三条,却像一道戒尺狠狠的树立在队员的面前:
第一,绝对不养闲人,只接受异能者、亲属、特殊职业人才。闲者——滚;
第二,队内禁止私斗,有事擂台较量解决,企图分裂、背叛者——杀;
第三,凡队员尸化——杀。
陈寂记得铁律里任意一条中的任何一个字。这些文字全部由他亲自刻写,每一笔每一划,他仿佛都能记得刻化时的力道。
可面对眼前逐渐尸化的虎子,他竟然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亲手了结。
“先别急着判断,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生。”李子枫的话,给了他犹豫的时间。虽然进入第一阶段后,还是存在着抵御成功的先例,但那几率实在小的微乎其微,连一向乐观的李子枫都没了底气。
陈寂亲手将毯子盖好,看向一旁自欺欺人的子枫,他身旁站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艾辉。
而在他们身后的甲板上,因着高烧不断,浑身红的像枚虾子一般的陶青蓝,因为听到了他的话,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颓然的堆坐成一团,呆呆的注视着虎子的方向。
这是多么讽刺的画面!
被救的,发起了烧,有几率进化出异能。
救人的,却染了毒,只能变成个活死人。
这就是虎子的选择吗?他若早知如此,还会甘冒风险救下陶青蓝吗?
陈寂无从得到答案。这样辩证假设的理论,在已定事实的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我们先回闽怀岛,把东西藏好再说”,他下达了命令,像个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战士一般,走向驾驶台。他的队员没有一个看到他锤在身侧的双手,微不可查的抖着,也没人看出他轻颤的睫毛。
他,并不是全然的无所谓。
陶青蓝却看得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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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闽怀岛已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
这是一座位于琴河入海口孤零零的山岛。四周都是悬崖峭壁,只能依靠简陋开凿的栈道,加上人工滑轮升降台辅助才能攀到高高的岛上。
闽怀岛并非从一开始便是这般模样。二十多年前,这里的山体虽然险峻,但还有多处可供岛民上下岛的险坡。
可是,因为琴河上游大兴土木,间接影响了琴河的水势,在经历了几次塌方、断裂之后,闽怀岛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当年,这件闹到B市、动辄中央特派了几员得力干将督办此事的大事件,以开发商承建商共同赔偿岛民巨额款项,并在临近的海岸线修建全新的生态渔村后,划下完美的句点。
可闽怀岛,却在那之后,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岛,再也没了人气。
陶青蓝被陈寂拎着领子丢进了一处渔家院落,那里早已空置多年,简陋的房舍经久未修,房檐中的缝隙透得进夕阳西下的余晖。
海风与陆气在这里交汇,形成的气旋让人感觉到割脸,陶青蓝只得缩在墙角,静静的感受身体中的每一滴水分被热浪蒸发的过程。
她口干舌燥,七窍生烟,若换做平时,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寻到些水来解渴,可此时,她却没了这样的兴致,只因院外老树下,虎子那陷入幻觉中的自言自语。
虎子的声音,狂躁而焦虑。
他不断的问着,为什么将他推进丧尸群?
为什么只宠爱弟弟?为什么要如此对他?
那个被他无数遍提起的称呼——“娘”,像是他穷尽一生都未能解开的心结。
李子枫受不了这样的场景,得了陈寂的应允,便带着艾辉先行回去安全区送药。他已经接受了现实——虎子进入了尸化的第二阶段。却接受不了亲眼看着陈寂,帮虎子了结生命。
李子枫走后没多久,陈寂便踢开了院落的门,陶青蓝看着他一脸凝重的表情,心下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可她想不通的是,这样做又能让他同样备受谴责的心好受到哪去……
虎子落得现在的结局,固然是因为她的缘故,可他陈寂,又在其中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陶青蓝忽的生出一股悲怆,她用气若游丝的语调坚定的发声,“你也会自责吧……如果不是你……一手安排……虎子也不会……跳下来救我……”
她的话,让陈寂的脊背僵硬如铁,他掩饰再好的情绪,在这一刻都露出了些微的马脚。
“你如果想死,我现在就能成全你。”陈寂近乎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句话。
他是可以放过她,甚至乐见于她对兰台报仇的举动,但他也可以反骨,不介意将她丢进海里喂海鱼。
“呵……”陶青蓝只觉得眼晕的厉害,她的头向后一仰,抵住砖墙,嘲笑别人的同时,自己的心却压抑的要命。
虎子的尸化,她才是直接诱因,不是吗?
突然,幻觉中的虎子睁开了眼,那层显而易见白化的膜,盖住了他充满生机的眼睛。虎子囫囵的大吸一口气,像是在慢慢接受他既定的命运。
他敏感的嗅觉,立刻寻到了陈寂的所在。
“副队……”声音变得沙哑,嘴角显出青紫的斑痕。
陈寂一愣,犹豫片刻,便面对着虎子蹲了下来。
“虎子,你听得见我说话?”
“副队,你是不是……要给俺送行?”他的表情非常平静,哪怕整个身体的经络像狂欢节的乐曲一般,跳得厉害。
“是。”
陈寂已不是第一次这般给队员做了结,但他不知为何,在面对虎子冷静的一面时,却显然失了分寸。
“副队……俺有事求你。”虎子颤巍巍的抓住陈寂的手,像吃了一颗定心丸般停止了抽搐。
“你说。”
虎子闻了闻空气中隐约飘来的陶青蓝的血味,他极力的压着心底蓬勃的渴望,对着陈寂坚定的说,“俺是你救的,现在还麻烦你给俺收尸……
副队……俺拜托姜哥的事……要是有了结果,你能不能帮俺安排一下……看在俺给队里卖过力,给她口饭吃……”
“她如此对你,你还想着替她找后路。”
“……副队,俺就这一个娘,没得选。”
“你知道队里的现况,若我不同意呢?”陈寂冷着语气,不想在虎子最后的时刻,与他虚以逶迤。
虎子一顿,叹了口气,仿若全身最后的生机也随着这声叹息消散而去。
“要是她德行不变,那就由着她去吧……把她的名额,换给陶妹子……她一个人,没个亲人,就当俺认她当妹儿……副队,行不行?”
陶青蓝听到这里,已是浑身揪紧,她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听得全部,以为永远不会再流泪的双眼,在虎子最后一个字结束的时候,泛滥成灾。
交代完一切的虎子,发出了近似于野兽一般的咕噜声,他残留下来的门牙犬牙,因着快速生长阵阵发痒,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随时将会失去控制的表相。
陶青蓝知道,虎子即将进入完全尸化的阶段。她看见陈寂直起了身,抽出那把磨得铮亮的短刀。
“好走。”
手起刀入,毫无保留的一刺,穿透虎子的太阳穴,没有溅出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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