乓!
这声音清脆,像是什么东西折断。
典当行里,坐在楠木椅上的裘崇俨心中忽然一惊。
他微微眯眼,不可置信的望着屋内壁龛上,刻着十数人名字的红色木牌立于其上,有一块木牌上的字就在刚刚霎时间黯淡不可见。
裘崇俨回身走到桌前,捧起一只翡翠茶杯,揭开杯盖轻轻吹开已然舒卷的茶叶末儿,嘴刚到杯沿,忽然手一抖,将杯子摔得粉碎。
他长舒一口气,背负双手,缓缓道:“当初是老头子带你回来,教你修行,因此典当行不欠你的。这么多年你替我杀了不少人,办了不少事,也就算是不欠典当行的了吧。可你还欠我的,欠我……你的命。”
这位在几年内,就将典当行权利几乎全部揽在手中的裘掌柜,轻轻阖上眼,不知在思索什么。
那木牌上刻着两个字:陈福。
……
那折断的声音,其实传自斗台上。
折断的是陈三尺的枪。
寻凡大口喘着粗气,贪婪的呼气,因为前一刻他险些因为银枪刺入肩头而疼的窒息,这种痛苦有别于凡夫俗子剜肉之苦,枪上杀意顺着肩头伤口直涌识海,可也就在这时识海内荡出一道气浪,直接将之拦截。
饶是如此,神识敏感的寻凡在那一刻犹如热汤灌顶,心肺炸裂,肩上伤口更是连心之痛,一声暴吼下,竟生生将银枪折断!
不是用手,而是用肩,刺入血肉的鎏金银枪被骨头夹断,说出来骇人听闻。
蛮躯坚,最坚是蛮骨。
他早已用蛮骨经之法同化了这副身躯,就像最初一战,颜寻之躯分明只是普通锻骨境的强度,却被寻凡以种种手段,短时间内提升至九铸宝骨的强悍地步!
而这一次,若非是命灯加持,无坚不摧的第四枪,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的。
枪已折,作为本命神兵的宿主,陈三尺颓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陈家人是为枪而活的,这是爹告诉他的,他也信了。只是有一天他刺出最强一枪却输了,为枪而活的他,枪都断了,人还活的了么?
“枪已不是杀人枪,我道散尽又何妨?”
他望了眼寻凡,无奈而苦涩一笑,手中的半截枪被直直的插在寻凡脚下,一如当年第九掌柜将那把枪插在他爹的坟前。
那方土坟没了,当年那个跪在坟前的人也没了。
“不练枪了。”陈三尺一叹,笑而合眼。
离开了江湖的陈三尺,还是那个陈三尺,而没了陈三尺的江湖呢?
他是江湖快意的绝唱。
……
寻凡面无表情的将地上断枪捡起,而那盏命灯还未收起,它于寻凡头顶高悬,降下神秘而圣洁的光辉,一切光的原点都是那幽幽摇曳的灯芯,也就是那望月所炼化的精髓。
方才一战的最后关头,很大程度上是灯芯燃起帮助寻凡度过一劫,但是这灯芯并不能一直燃烧,寻凡能够感受到灯芯燃起时自己就是在超负荷运转命灯,好似一个无底深渊在吞噬着他的真气,那一瞬间有让他魂体分离的迷失。
不过在此一刻他还是毫不犹豫将命灯点燃,因为他要炼化那截断枪。
他能冥冥之中悟出那命灯分明在指引自己炼化断枪。
这个过程并不太长,而就在结束之时,灯上被烙上一杆枪的印记,栩栩如生,寻凡惊异的看着被铭刻上的那个图案,脑海中闪过一瞬间的恍惚,他看了眼陈三尺倒下的地方,他的肉身就在方才断枪被炼化的同时崩灭,真的实现了他为枪而活的誓言。
而就在刚才,这里还有陈三尺的喟叹,有那杆名为“照胆”的惊雷之枪,寻凡看了眼命灯,片刻的迷离,却是有一男子挥枪长扫灯中见。
然而就在此时,一位不速之客来了。
“真没想到你要选择在这儿动手。”寻凡抬眼撇了下来人,嘴角冷笑道:“那倒也好,省的我去找你。”
“杀了陈三尺,你就别想活着离开宁都了,我敢肯定裘掌柜早在我之前就盯上你了,要么死在我的手上,要么……被裘掌柜百般折磨而死,两条路随便你选。顺便提醒一句,以往被我们抓住的死士,宁愿自裁也不想落到裘掌柜手上。”
寻凡没有搭腔,而是熄灭了命灯,让之化作一道极光没入眉心,继而看向曾经对他“放水”的高月庐,笑道:“你妹妹没来?上来我且收拾了,徐后堂在下面想必为你兄妹打点好了一切,万事俱备,只差你二人的狗命!”他声音逐渐提高,最后一句更是大喝,方寸步即刻运转,向着高月庐轰杀去。
对于陈三尺,寻凡谈不上恨,甚至有一丝惺惺相惜,这点无论从二人初见时三枪放行,还是斗台上的生死一战都是可以说得通的。若非道不同,未必不可相为谋。
而高月庐兄妹则不同,且不说他们杀死了老实厚道的陈掌柜夫妇,仅仅是追杀寻凡这一点就不是可以轻易放过的。
高月庐向后缓缓一退,寻凡目瞪,这一退距离看起来只有咫尺相隔,但是周遭忽然间天旋地转,而自己与高月庐之间竟然刹那间相隔千山万水,他眼前一个恍惚,高月庐则是瞬间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啧啧,典当行怎么尽是招徕这些个怪胎,这家伙以蛛制结界,若非修为太低,否则还真的被他触及到化界境的边缘了。”傅兴宇见此一幕,语气有些怪怪的说道。
实际上,在场之人除了寻凡本身,也就只有颜守正和傅兴宇两位族公能够窥探斗台上的秘密,其他人不说境界,光是眼界就不是可以和这二人相比的。
可惜,两族族公站在了全族修为的巅峰,对于族人的修行则是无能为力,这本就是一件无奈之事。炎帝身死,天地造化大变,族人血脉稀薄,如此一来除了骨子里炎族精神的延续,恐怕百代之后再难有一两个血脉纯正的后裔,更别提重现当年炎族的辉煌了。
或许炎帝早有先见之明,设下拜火,让后代享受炎帝遗泽,不至于被世界淘汰的太快,获得拜火者一定程度上阻止血脉稀释,而如此一来竞争者必定争先恐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拜火带来的太大,引得炎族之人相争不断,这却也使得在此末法时代,傅颜两族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
结界内的寻凡却是刹那间的茫然便随即反应过来。
幻象,这必定是幻象!
寻凡曾经与老头子询问过他所修至的境界到底有何妙处,老头子觉得不到那一步,多说无益,甚至容易结成修行前路上的魔障,但是耐不住寻凡的死缠烂打,但也是惜字如金:
化界者,自化一界。
何谓自化一界?那是比隔空取物,移山填海等神通更加通玄百倍的手段,凭空演化一方世界,想想都可怕!
可是显然这高月庐距离这等境界还相差甚远,山脚比之山顶的距离也不止,否则但凡有一丝一毫的触及,何必窝囊在典当行内做个冷血杀手。
没人能够真正冷血无情,再狠毒的人也有软肋,高月庐的软肋则是高月茹。
既然高月庐没有这等实力造化出一方真正的世界,更不可能触类旁通修行这类神通,那显而易见这里只能是幻象。
但即便寻凡断定这是幻象,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这家伙可比陈三尺阴毒的多,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堕入幻象中的,此人何时再出杀招,危机埋伏何处,这都是该提防的地方。
正是此时,他忽觉得背后一阵寒气,似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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