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黄金城里的人总有一股非凡的傲气。
城如其名,这个由流民建城,凭借货通天下的贸易在北齐和南武两大帝国面前获得完全独立的雄城,如今已经成了这个天下的至富之地。天下诸国,豪族大户不在少数,但真正称得上富可敌国的,近半数都出自黄金城。而黄金城“土著”们的傲气也大多来自于此。
黄金城诞生过太多白手起家、骤然富贵、一飞冲天的奇迹,所以,契约精神和冒险精神都是黄金城民最为信奉和欣赏的品质。生活窘迫的外乡人们对此最是敏感。黄金城人的一句“早上好”或者“您吃了吗?”都弥漫着“土著”们不自知的豪气。黄金城民迎来送往,广交诸国,见惯了世面,也难怪他们对固守着戒律规则的人们,不屑一顾。
传承千年但国力日渐衰弱的南武朝,文人士子辈出,前些年还有享誉文坛的大家跳出来羞辱黄金城:“铜臭之气,耐不可闻”,不过黄金城中之人不大理睬这些老顽固的酸言酸语,因为黄金城崛起的一百多年,已经用在天下诸国间不断增强的话语权揭示了这些铜臭之物背后蕴含的真正力量。
相对于自我闭塞的南武朝,它的百年宿敌,北齐国就不同了。数十年间,先后有八座边塞荒城开通与黄金城的贸易互市,这八座荒城渐渐成为了北齐重镇。军械、船舶、战马、盔甲、米粮、奢侈品等各种物资均在全面合作交易之列,北齐国力蒸蒸日上,八位边城城守也一跃成为北齐朝中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北齐官场有名言:“宁为荒城卒,不羡京都相”,可见这八座城池中蕴藏着多么巨大的油水和要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数百年前,面对南武朝,北齐捏着鼻子以臣子自居,受尽了羞辱,如今,北齐国武备强大、国势强盛,政治风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南武在政治摩擦中不断让步,北齐摆明了要把那数百年间丢失的屈辱一并找回来,只消得哪天北齐不愿在谈判桌上耗费口水了,北齐铁蹄怕是就要越过南武的国境线了。
日暮时分,酒楼勾栏聚集的黄金城北市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
名流公子、富商豪客驱动着香车宝马充盈着宽广的街道,酒楼迎客的小二似乎都充满着拿捏来人实力的聪明劲,而不时响起的喝彩声传到街边,说明了某座著名的勾栏中可能正有最当红的大家正在表演唱词或者说书先生说到了精彩段落。当然生意最好的当属青楼,丝竹之声夹杂着清倌名伶娇笑声,让人在远处都能感到血脉喷张,黄金城北市可以说是人间极乐处,也是天下最一等的销金窟。
片刻后,北市街头突然一阵骚乱,数名女子的惊叫声,马夫安抚受惊马匹的呼喝声,推车游商货车倒地的乒乒乓乓声夹杂一起好不热闹。初到黄金城的人可能会质疑是否这淘金地治安不好,常有不渝祸事发生?而生活在黄金城,常年在黄金城中做生意的人则没有这样的担心。
作为货通天下的独立城邦,城中自然聚集了各路身份复杂的人马,表面上来到黄金城的都是求财求利的,可是他们的真实身份可能是黑帮、刺客、小偷、逃犯、间谍、游侠、军士等,可若是某些脑子不太灵光的以为在黄金城内能通过狠厉手段拿下巨大利益的话,就大错特错了。就以十年前的北齐朝东山十八大盗为例,他们在黄金城东南西北四市,同时劫了四个的货商的货款,然后往城外逃遁,结果还没到外城,就被巡城的护金卫全部截杀,死状凄惨,不忍直视,而这仅仅是黄金城对待破坏城中正常次序之人最普通的手段,传说中的金狱更是被誉为修罗地一般的存在,金狱中关押的人物无不是一方巨枭,不过一般商人接触不到罢了。
因此,交足了赋税,按黄金城的规矩正常行事,无人过问你的隐秘过去,城中也没有收保护费的来剥削,而越过了红线,黄金城就会让你见识他深不可测的獠牙。
北市这短暂骚乱,片刻后就息了声响,许多外乡人站在北市街道旁,似乎正在瞧着自己这一生中最大的热闹。
北市大道中,赫然有一头比护金卫军马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狮虎兽正走在道路中间安然前行,一个漂亮少年正四脚朝下趴在狮虎兽背上呼呼大睡,北市的喧闹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这少年的甜蜜梦乡。狮虎兽乃雄狮与猛虎而产出的异种,力量雄劲,残忍野性,是大自然中最顶端的狩猎者,或许是这狮虎兽太过于强大,有失天和,因此,狮虎兽少有能活到完全成年的时间,若为人捕获,一般都会绝食而亡。这天下间喜好豢养猛兽的不在少数,却从没有人能真正将一头狮虎养活甚至驯服,而这天下间更多的普通人生活圈子狭小,蹉跎一生,别说狮虎兽,就是狮子、老虎,也只能从说书先生口中听闻这些猛兽的奇闻轶事。
这头驮着少年的狮虎兽走的极稳,似乎想让背上的少年睡得更安稳一些,至于北市这些人停下脚步注视自己,或惊恐、或惧怕、或好奇、或贪婪的目光,狮虎已经看了好几年,感觉有点无聊,突感鼻子有些异样的狮虎打了个响鼻,摇了摇头,又引起了路边人的一阵惊呼,狮虎翻了个白眼,似乎是看厌了这些白痴一般,狮虎昂着头,骄傲的继续往前走去了。
不明就里的人往往就会生出疑问:
这猛兽怎得就这样在这黄金城内公然行走?巡游的护金卫都不管的吗?
狮虎兽背上的少年又是谁?是狮虎兽随身带着的点心吗?
这狮虎怎得如同这城里“土著”一般,还会翻白眼?
疑问在北市人流汹涌的地方响起,但是常年生活在黄金城的人一般会用一种极度鄙夷的目光瞧着你,好心的人就会跟你炫耀一般的解释道:
“兄弟,孤陋寡闻了吧!这狮虎神兽,灵性的很!每天傍晚都要穿过这北市,带爱睡觉的小公子回家,你们这些大惊小怪的,肯定是刚来黄金城不久的外乡人,你瞧这北市楼肆的尊贵去处,有几个贵人伸着脑袋看热闹的?”
听了解释的外乡人一般都会面红耳赤:这那他妈是解释,这就是在骂老子是土包子,没见过世面!
黄金城中多异处,时间久了。便见怪不怪了!
而外乡人们,一般也就慢慢习惯了。
狮虎兽又在北市走了大概一刻钟,像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在一座名为“素珍楼”的雅致酒楼前停了一会,并发出了一声低沉咆哮。不一会,就有掌柜的带着三个店小二分别提着各种食盒飞奔出来,三个店小二似乎极为熟悉狮虎的习惯和口味,端起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放于狮虎嘴边,吃完一盘,小二就换一盘,而眼睛笑成一条线的掌柜的也不太惧怕看起来气势骇人的狮虎兽,一边亲热的摸着狮虎的皮毛,一边像服侍贵人一般嘴里不停的说着话。而狮虎瞥了他一眼,他也当做没看见。狮虎很无奈,继续埋首于眼前的菜肴,并很快将面前四、五个食盒的一扫而光,这时,背上睡着的少年嘴里嘟囔了两句梦话,似乎要被狮虎吃东西的动静惊醒。狮虎立马停止了进食,不再呆在原地,慢慢往北市街道的尽头走去。而掌柜的一边恭送,还一边挥手喊道:“小公子,五大人,明日再来啊!”
离着素珍楼不远处一个靠街的雅间里,一个保养得当的中年人与一位须发眉毛皆白的老者正在品尝楼里新到的南武朝著名的平湖雨前新茶,中年人极为熟练的拣茶、洗茶、泡汤,显然是此道高手,而须发皆白的老人则望着北市街道上的狮虎兽慢慢走远,满眼尽是欣慰,片刻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复又满脸忧虑。
中年人见老者如此变化,将一盏新泡开的茶汤置于老者桌道:“白叔喝茶,为浩然劳心伤神了十几年了,若他还是过不去这一关,那也是他的命!”
听闻中年人如是说,老者恶狠狠的盯了中年人一眼:“李余庆,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我还等着浩然开枝散叶,继承李家家业呢,怎么就过不去这一关了。你这当爹的,怎么就不希得儿子好呢?”
原来眼前这个中年人赫然便是天下人称可与“齐黄武帝”三分天下的黄金城城主李余庆。
听闻老者话语,李余庆也是讪然一笑,不做计较。
在黄金城中能当面辱骂城主府李余庆的除了黄金城元老会几名德高望重的元老外,就只有眼前这个为黄金城,为城主府,为李家三代人无怨无悔付出了一辈子的老人,管家老白。
老白一生以李家家仆自居,幼时叫小白,大了叫大白,老了叫老白,有姓无名是大多贱仆的惯例,可是如今,放眼黄金城乃至整个天下,也没有人真的敢继续把管家老白当仆人看待。
老人端起桌前的茶汤,叹了口气:“李家三代基业,到了今天,就剩下了浩然这一根独苗了,青峰早夭,浩然又有这血疾,百年之后,你我有何面目面对李家列祖列宗啊!”
“白叔,城主之位,非大才不能任,即使我李家血脉断绝,若继任之人能扛起黄金城的大旗,我舍了这门户之见又如何?”
老者冷哼一声:“大才,哪来的大才,老大人让我打磨你时,你不过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成天花天酒地的纨绔,你十三岁时,哪里比的上浩然一星半点儿?”
听闻老白如此说,李余庆也是十分无奈。
人说,隔代亲是没有讲错的,老白辅佐李余庆期间,虽然事必躬亲,大事小事办得妥妥帖帖,但是处处透着严厉。可是,到了李余庆儿子李浩然这一辈,那是真正视如己出,当做亲孙子一样看待,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李余庆正想跟老白述说下自己的委屈,外间守候着的二弟子雷虎匆忙将一只信鸽拿到了雅间内。
李余庆接过信鸽取下密信,在窗户边把信鸽放飞后,小心破除密信火漆,展开密信,只见密信上书写了六个大字:五日后,西川外。
李余庆将密信又给老白看了一遍,平常一向波澜不惊的管家老白瞬间激动了站了起来道:“苦寻十年,濯莲终于再出世了!”
老白望向李余庆,李余庆点了点头,然后对二弟子雷虎吩咐道:“吩咐到李家各处,今夜,城主宗祠议事!”
雷虎应诺,便匆忙下去布置去了。
李余庆与老白也起身离去,千金难求一两的当世名茶平湖雨前新茶被遗落在桌边,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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