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虎将身受重伤的宋吟、护金卫和死去的军卒尸首从北市城门送回黄金城。
城主侍卫头领,雷虎浑身浴血,一脸凶相,脸色铁青的领着军队往城主府的方向前行,平素里温和的小公子也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跟在军队中。而军队后面一连串已经流干了血液的头颅被串成一串,在地上拖曳。
这下本就嘈杂的北市彻底炸开了锅。
黄金城并非没有发生过命案,可是一次性死这么多人,还都是城主府中的兵卒,这就是几十年未碰到的大事了。
而那些被串成葫芦的头颅又是何人?竟然敢对城主府下手?
五大人一身血,难道这等神兽也会受伤?
各种疑问在北市间哄然响起。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向整个黄金城传递开去。
黄金城大多是生意人,对于局势的变化、信息的传播极为重视,这也催生出了延绵天下的情报买卖,北齐皇帝在宫里又骂了谁,南武大臣又娶了几房姬妾,哪儿有宝物出世,哪儿可以藏着某个逃犯,都可以是明码标价的买卖。
看着城主府一方杀气腾腾的场面,幕后定有一个重要消息,想必黄金城最近不得安宁了。
北市的人群、商贩、车马不断给回城的雷虎大军让行,北市奢靡热闹的气息似乎瞬间被军队的杀气森然冲淡了。城主府前的街道上,除去迎接诸国皇族或者城中元老,从不开正门的城主府前,城主李余庆及一众亲随已经在府门前等待。
雷虎及大军在府门前站定,重伤勉力支撑的宋吟勉力从马车上下来,跪于李余庆身前,李余庆整肃衣冠,庄重站立,宋吟将日前出发领取的令签和身后背负的盒子一同举过头顶,朗声道:“护金卫校尉统领宋吟,覆命!”
自李家入主城主府以来,有此传统,发令签为始,收令签为终,宋吟此时将玉盒与令签交到李余庆手中,就算这堂千里奔袭有了结果。
宋吟此时再也无法维持清醒,就此晕了过去,李余庆亲自上前,将之背于身后向城主府内走去,衣袍间有风雷在酝酿。
整个过程短暂却肃穆,显然这样的场面在城主府上演了许多次了。只是,这次李余庆将地点选在了公开的府门前,只是不知道是想向何人传达何种信息。
城主府内后院中,黄金城的神医赤眉已经在一个药炉前待命,二十六个药童一人手捧着一位药环绕药炉四周,濯莲被第一时间送到赤眉身边,打开玉石盒子,盒中一颗透明的,足有成人拳头大的水晶一样的莲花在往外散发着幽冷的气息。
赤眉暗赞一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莲中圣品,果然非凡。
濯莲之稀有,在黄金城内都有市无价,偶有现世,也非常人可以取得。一则,每一株濯莲生在的环境都是在不同的剧毒之地内,二则,取下濯莲,只可用上等玉石盒子装置,否则濯莲立毁。濯莲稀有,却从无听说有能生白骨、活死人的效用,所以世间,也无人愿意去冒险寻找,黄金城在十年间搜寻濯莲的代价,或许早已经超过了濯莲本身无数倍。
不过,濯莲是能为小公子李浩然续命治病的药物,城主府自然下得血本。
赤眉开始亲自给药炉加碳控制温度,捧药的药童们在赤眉的示意下,将一味味的药材放入药炉中,最后,赤眉用一双玉石夹子夹起濯莲放入药炉,封炉后,赤眉还要亲自在此守候三天三夜,为保万无一失,所有人都被赶出药堂。
夜晚,打坐始终无法进入枯木意的李浩然,来到了宋吟休息的厢房。
李浩然走进房间看到李余庆正坐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宋吟陷入深思。
听闻脚步身,李余庆知道是李浩然来了,沉声道:“心中有愧,无法安眠?”
李浩然拿了一条凳子,也坐在了宋吟身边,点了点头。
李余庆道:“那便过来,守着宋统领!”
两人陷入沉默,片刻后李余庆问道:“浩然可知,为何这十三年间,无数明处暗处的人愿意为了你舍了性命?”
不待李浩然回答,李余庆自顾自说道:“你出生李家,在外人看来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可是或许只有你身边人知晓,你从小经历了什么,众人出生入死,与其说是遵城主令,不如说是希望在未来,你可以有能力接手城主府的摊子!你给了大家希望!”
“浩然啊,在这天下,越往高处走,往往越是身不由己,父亲希望你一生平安自由,但求而不得。”
“你并不知道对于城主府来说,什么是真正的危机,此番得到了濯莲,赤眉先生说你至少十年内无忧血气之症,可是你的下下个十年?这城主府无数人的十年,慢慢要靠你自己挣了!”
“没有办法,你只能这么办,我也只能这么办,你和我其实都没有太多选择。”
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的李余庆最后怜惜的望着李浩然,叹了口气道:“生而为我李余庆的儿子,也不知道,是你之幸运还是不幸。”
李浩然不知父亲怎么了,想安慰一下父亲,却不知怎么开口。
在城主府中十三载,李浩然自小为了对抗血气之症,被城主府众人保护的极好,而极有天赋的哥哥李青峰也被视为未来城主的接班人,哪知李青峰早夭,所有的一切就压到了李浩然身上。
而背负着各种压力的李浩然看着床边因失血过多,变得脸色惨白的宋吟,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第二日,李余庆率护金卫围住了西市一个富贵宅院。
此地,是元老会成员之一崔缅的住处。
随着黄金城建立,元老会、城主府、将军府的暗流其实就没有停止过,前百年,还有大动干戈的时候,后百年已经变成了棋盘上的角力,一分棋力,一分利益,无人越过这个底线。但是护金卫围元老宅邸,无疑是如今黄金城内最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元老会时任会首澹台洺赶到崔缅的府邸时,崔缅门前奴仆被砍杀了一地,血液撒在门上,分外狰狞。
老而弥坚,不怒自威的澹台洺向自己的家将黄金城第一刀李詹点了点头,李詹同手下便同时抽刀,快速突进了崔缅府邸。
只是,府邸内却没有预想中的血流成河的场面。
李余庆与崔缅正言笑晏晏的坐在凉亭内喝茶,看着澹台洺和其手下气势汹汹的进来了,李余庆笑着对澹台洺说道:
“澹台公,来的正好,崔缅这老儿家竟然藏了这么好的茶,赶紧来尝尝!”
崔缅也笑着附和道:“待会,打包一些,给两位送府上去!”
执掌元老会十多年,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澹台洺自然也不动声色,招呼手下收起了刀,笑着走进凉亭:“早就听闻城主对于茶之一道,功夫颇深,老夫今天可是有口福了!”
李余庆哈哈大笑:“澹台公言重了!您老平时事忙,甚少相聚,今天借着崔公的府上,也算跟大家热闹热闹,若得闲,两位也一定得多去城主府,也让李某给大家显显宝嘛!”
澹台洺一拱手:“那可要叨扰城主了!”
三人坐在凉亭喝着茶汤,互相寒暄。站在亭外的雷虎、李詹和崔缅的一众家将却眼神怪异。
李余庆曾经就因为澹台洺破坏了李家商号与北齐边城的数笔订单,在元老会议事上痛斥澹台洺为奸恶老贼,澹台洺也因为护金卫数次阻挠名下商队进城而在公共场合破口大骂李余庆祖宗十八代,而一向是坚定的反城主派的崔缅则更不用说。城主府一脉和元老会势力可以说,在诸多场合,针锋相对,绝无半点退让。
眼下三人如此和谐的在坐在一起,场面着实诡异。
又寒暄一阵,李余庆突然说道:“澹台公,下个月元老会议事又要考订元老资格了,崔缅崔公,想早点退下来,您在元老会德高望重,就说声话,准了此事可好?”
图穷匕见!
欢声笑语的气氛瞬间瞬间一扫而空。
崔缅早年间一文不名,后来搭上了元老会一系的线,虽然爬的辛苦,好歹是在未到六十岁之前,走上了元老会元老的显位。若说,年事已高,可是在年过七十的澹台洺面前,此话又从何说起。
澹台洺与崔缅对视一眼,崔缅满脸怒色,却绝无退意,而自己也并无把柄抓在李余庆手里。那李余庆这般笃定,是为何?
李余庆与澹台洺说着废立之事,全然不顾崔缅在场,崔缅冷笑一声:“李余庆,就算你是黄金城主,无缘无故就把一位元老费掉,你办得到吗?”
澹台洺也隐隐干笑一声道:“城主,这要求过分了吧?”
李余庆放下茶杯,阴冷的盯着崔缅:“崔公,能退的时候,退下去是最好的,若是到了时候,退不下去,连累了别人,那可真是不好收场咯!”
李余庆盯得崔缅心里发毛,崔缅正要反驳,李余庆却不再理会他,转头对澹台洺说道:
“澹台公,天下纷扰,北齐、南武剑拔弩张,西蛮、冰原异族也刀兵不断,黄金城的各项订单逐年增加,这是个好光景,你我虽诸多嫌隙,但终究算是自家人,可是若让城外人撕开了自家人的口子,那可就成了黄金城的罪人!”
言语间,李余庆盯着崔缅如同盯着一个死人。
听闻此话,澹台洺终于意识到,李余庆此番出招落在何处。
澹台洺看了一眼自己阵营中坚定的反城主府派崔缅,崔缅在元老位置上浸淫十几年,自是不漏神色,老神自在。
澹台洺想明白了,李余庆今日来者不善,其实就是在等待自己前来,而李余庆这般笃定,定是抓到了崔缅的软肋。而这软肋甚至已经致命到李余庆抛开了崔缅这个当事人,能直接当成筹码与自己谈判的地步了!
黄金城元老会每位元老都对大事有投票权,因此一个萝卜一个坑,每个元老席位都极为重要,都一个人都可能成为影响某项城策的关键人物。因此,每年的元老会议事都有考订元老资格的聆讯,不将黄金城利益放在首位,或者行事中为黄金城带来了各种威胁的元老,都将被剥夺元老资格。元老资格聆讯是黄金城三方势力的又一处战场,每一位元老的废立背后都是无数利益交换和妥协的结果。
澹台洺心中晓得厉害,嘴上却毫不松口:“城主说笑了,崔缅贵为黄金城元老,可容不得旁人随意诋毁,黄金城规矩大于天,随意攻讦黄金城重臣,即便是城主,也要承担后果啊!”
为了今年的元老聆讯和增补,元老会向将军府做出了重大的让步,如果崔缅这一席位出了问题,很可能会带来一系列的失利,元老会数年努力恐怕就毁于一旦。
澹台洺不松口,李余庆面无表情走到澹台洺身边,用只有澹台洺听得到得声音说道:“澹台公,我话真假,相信你自有分辨!我布局十年耗银千万的大事,险些被崔缅破坏,那算得你们本事!可是假他人之手,甚至甘愿成为旁国棋子之事,不仅是我,我相信黄金城无人可以忍得!为此我付出了宋吟重伤,和近百条李家儿郎的人命才揪住崔缅这条尾巴,不给我个交代,此事过不去了!”
“若非看在黄金城大局,您登门时这崔府可就没有半个活人了。我今日等待澹台公来此,就是给您一个台阶,您不想要,那我们日后元老会再见吧!”
说完李余庆就领着众侍卫往崔府外走去,只是,没走到门口,就被脸色阴晴不定的澹台洺叫住了。
而刚刚还一脸阴沉的李余庆瞬间变脸笑道:“澹台公可是想去城主府喝茶?”
澹台洺不理打着哈哈的李余庆道:“城主之事,老夫允了!”
“澹台公,怎可......”
崔缅急忙上前,只是话没说完,就被澹台洺一巴掌打在脸上,晕了过去。
李余庆脸上泛着笑意道:“澹台公,在下告辞了!哦!对了,听说崔公在北市有三间酒楼,过会儿,我让大徒弟来取楼契。崔公太客气了,如此慷慨,那我便笑纳了!”
听闻,澹台洺脸色铁青,似欲择人而噬。
当夜澹台洺的骂声震彻崔府,而第二日,崔缅没有等到下月元老会议事,就向元老会提交了辞呈。
这下城中哗然,崔缅这样旗帜鲜明的实力元老,与众多势力交往密切,是极有望在未来进入元老会核心层的,如今没有招呼各方,倏然提交辞呈,顿时让人慌了手脚,许多人聚集在崔缅府前希望获得一些消息,只是崔缅闭门不见客,众人猜得到这背后或许与城主李余庆杀上崔府有关,但是如今城主府杀气腾腾,也不好上门拜访。
元老会过于平静的反应也让有心人得出了,这一番交手,元老会处于了绝对的下风。而事件的真实情况如何,目前还是被严密封锁,旁人难以得知。
将军府建筑群中,有一个演武场,数十个弓手正拉满了弓箭对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极高壮的武士,武士手赤裸着上身,拿一根长戟严阵以待。
片刻后,弓手开始朝着这个武士射击。
箭矢铺天盖地,覆盖了武士的全部身位,只一眨眼,箭矢就来到身边。
只见武士仿佛瞬间没了重量,飘飘摇摇,无一根箭矢可以射中,手中长戟连番挥舞,每挥舞一次,就发出一阵响声,而飞行的的箭矢则应声而断。
待得每个弓手射了十轮箭矢,武士握着长戟大汉淋漓的坐在了演武场中间,数个士兵开始收集地上的箭矢,并进行计算。
“少将军,六百五十只箭矢,您斩断了一百七十六只!”
被唤作少将军的武士正是将军府常设大将军韦锐的儿子韦无忌,虽是大将军之子,但是韦无忌已经是黑金军中二十多年的老人了,一身战场厮杀出来的功夫,越发精深,慢慢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
韦无忌暗骂一声,妈的,练了三年,才一百七十六只,那个死变态是怎么做到箭不沾身,砍断三百多只的箭矢的!
韦无忌正要重整旗鼓,继续演练,突然见到一个头戴斗笠之人,出现在演武场边,便叹了口气,示意众弓手,就此打住。
武士挽着枪花,吊儿郎当的来到斗笠人面前说道:“有消息了?”
“宋吟护金卫惨死近百人,城中的线牵在崔缅手里,城外的线遥遥指向北齐!”斗笠人声音清冷,原来是一女子。
“..........嗯,李余庆这招眼里揉沙真是将了澹台老头一军!这下子,崔缅想要离城,可是九死一生了。阿鸾,撬开他的嘴之前,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斗笠人依旧清冷回道:“是!少将军!”,说完便走了。
看着斗笠人的背影,韦无忌咂砸嘴,小声嘀咕道:“难道漂亮小妞都这么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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