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之火直冲天际,整个秦岭都在震动。
白泽趴在地上,把女孩护在身下。白光耀目,眼不能睁,背上的衣服已化作片片飞灰,传来阵阵灼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火光渐暗,热浪慢慢退去。
白泽站起身,把女孩扶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尘土。
女孩苹果一样红润的脸蛋,经过刚才烟熏火燎,变得又脏又黑,就像在泥里滚过一样,只有那双大眼睛仍是那样清澈灵动。
“白泽!”女孩突然指着他大笑起来。
白泽也笑了起来。他自己的样子必然更加狼狈,不仅上衣破成了碎片,身上脸上更是漆黑如炭。
他脱掉自己破烂不堪的上衣,随手一扔,转身向后方走去。
现在是检验那个爱送礼的狻猊诚意的时候了。
白泽远眺望去,适才他和钟山群仙斗法的山头,已经不见了。整座山几乎被毁掉一半,剩下的仍在残火中燃烧。
在那片垮塌的碎石中,霸下的巨大龟壳“玄武护山”,基本上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坚固程度果然世所罕见。只不过,那龟壳的中间,深深地凹了下去,出现了一个碗大的破洞。
囚牛和霸下也回到了这里。霸下哭丧着脸,一副心痛无比的样子,囚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白泽冷笑道:“你这龟壳我已经打破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快滚吧!”
霸下老脸一红,气急败坏地说道:“卑鄙小人!偷我五师兄的道法破我宝物,算什么英雄好汉!”
白泽只是冷笑,并未回答。
霸下心中窝囊至极,破口大骂。
囚牛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六弟,勿再多言。不管他用什么办法,输了就是输了,咱们钟山七杰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吗?”
霸下听到大师兄的话,虽然仍是愤愤不平,但也觉得不便再纠缠下去,黑着脸站到一旁。
囚牛看看左右,师弟们或走或败,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未出手。自己从未想过,钟山七杰会遭遇如此惨败。
自己和那神秘少年白泽曾有数面之缘,当时只觉得此人傲慢不群,并没有留下别的印象。自己曾经听别人说起过,这个白泽所学甚博,各种道法武功均有涉猎,甚至通晓所有妖仙弱点和破解之法,各路妖仙无不给他三分面子。
自己曾对此哂然一笑。妖仙界徒有虚名的人太多,就算吹破天也没人管,但出手一试才知大多都是酒囊饭袋。这白泽名声虽大,但终究只是个镜仙,能有多大能耐?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错得离谱。
恩师烛龙必然知道白泽之能,才把所有弟子派出来追击,可见恩师对他的重视,也说明了恩师对那女孩志在必得。
那么,自己现在该怎么做呢?
只听白泽说道:“囚牛,轮到你了。快点,我们还要赶路。”
囚牛哑然失笑,对方可说是对自己轻视到了极点。
既然身不由己,何必胡思乱想?
他走到白泽身前不远处站定,说道:“白泽老弟,现在我和你之间,相距多远?”
白泽不明白他在搞什么把戏,随口答道:“大概十步。”
“好!我和白泽老弟比的,就是这十步!”囚牛说道:“现在离卯时还有半刻钟,如果我能走完这十步,就算我囚牛赢了,老弟你必须和这孩子随我回去面见师尊。如果我走不完,或者超过了半刻钟,那么就算白泽老弟你赢了,来去自便,以后我囚牛绝对不会再来烦叨两位,如何?”
“哼!”白泽不以为然地说道:“凭你的元圣修为,这十步一晃即过。你这是在消遣我白泽吗?”
囚牛说道:“不敢。在下每走一步之前,白泽老弟可以出一招来阻我。如果老弟的招数不能阻我囚牛,我便会走一步。”
白泽冷笑道:“如果我一招不出呢?”
囚牛拱手说道:“那在下便站在这里不动。到了卯时,就算是白泽老弟赢了。”
旁边霸下听言大吃一惊,说道:“大哥,这么做太便宜他们了!不如……”
囚牛摆摆手,示意他勿再多言。
听完囚牛的话,白泽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应。对方提出的这个比法,自己是占尽了便宜。囚牛每走一步之前,自己可以施法阻拦,如果能困住囚牛,那么就是自己赢了。就算是困不住,只要能稍微拖延其脚步,时间到了,也是自己胜。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自己困不住他,拦不住他,只要自己不出招,那么最后赢的还是自己。
这囚牛用意何在?白泽苦思不得解。
囚牛背负双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十步之外,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既不焦躁,也不着急。
白泽突然明白了囚牛的意图。自己刚才胜钟山五杰,对他们毫不客气,极尽侮辱。囚牛作为钟山休王首徒,怎能不怒?这个比试办法,实际上是把自己藐视到了极点。
如果自己不出手,结果虽然是自己赢了,但是也可以算是输了。连堂堂正正比试的胆量都没有,和丧家之犬有什么区别,还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如果自己出招,最后拦不住囚牛,被他走完十步,当然也是输。
拖延时间?就算最后成功,也说明囚牛远胜于己,最终自己也会难以释怀。
以白泽的心气傲性,当然会选择正面迎敌,破于阵前!一定要让囚牛认输于十步之内,半刻之间!
这半刻钟,既是囚牛的时限,也是自己的时限!
想到这里,白泽行动如风,手结北斗印、五行木印、八卦巽印、天干地支己亥印,念道:
“阴阳气结,九数明列;
六爻八卦,巽风阵契。
风卷云绕,缠足顿竭;
逆风难行,缚鬼困邪。”
“回风阵——结!”
一道怪异的旋风出现在囚牛周围,风势随和,但却带有神秘的力量。这风阵能让被困的人举足维艰,寸步难行,是效果非凡的道法。
白发少年在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了专注而严肃的表情。
囚牛看着远处的白泽,心中一阵恍惚。
他结印施法的动作,还有那种表情,都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有些相似。
这景象,也似曾相识……
那是久远如尘封锈锁的往事。
数千年前,他还是一只初悟仙道、懵懂暴躁的蛮牛。每天逐草而行,觅水而栖,过着自在平凡的生活。
有一天,一个少年出现在自己的山洞前面,他的那头红发十分惹眼。
“你好!你住在这里吗?你叫什么名字?我是说……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少年忐忑地说道。
自己在不断地向他咆哮、示威,但是少年还是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自己曾经尝试向他进攻,无坚不摧的牛角,甚至连巨大的石山也能轻易粉碎。
但是在这少年面前,却如同儿戏一般。
“我不会伤害你……你想学仙法吗?我可以教你,我的苍龙诀很厉害的!跟我来吧,让我们两个一起去打天下吧!”
少年的表情十分认真,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他向自己伸出手。
“来吧,向前走一步,我们就是同伴了!”
往事如烟,没想到这一步会如此漫长。
一步!
回风阵风势溃散,消逝无踪。
囚牛就这么随意一脚,踏破了回风阵。他的修为,已经达到了举重若轻,随心如意的境界。
白泽不敢怠慢,立刻开始准备第二个道法。
他手结五行木印,八卦震印,天干地支丁未印,阴雷法印,念道: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阴阳相生,震雷鸣响;
手握无形,掌托瑞光;
剑贯长虹,气断一方。”
“掌中雷!”
白泽竖起右掌,无数道雷电白光从他手中飞出,如万道飞萤、漫天流星,顿时把囚牛淹没在雷光之中。
会有效吗?
白泽一边施法,一边转头看了看身后远处的女孩。
女孩对他微微一笑。
白泽把头转回去,凝神定气,全力催动妖力。
在来这里的路上,女孩曾经问过自己几个问题。
“白泽,我们为什么要走那么快?”
“……因为有坏人在追我们,如果走得慢了,他们就会把你抓走的。”
“他们为什么要抓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因为……他们是坏人啊,坏人总是会做坏事的。”
“要是我被他们带走了,他们会打我吗?”
“……可能吧。”
“他们会不会不给我饭吃?”
“是啊。”
“那我还能见到妈妈吗?”
“.…..”
“白泽,你为什么不说话?”
“……那种事不会发生的。有我白泽在,这天地间,谁也休想把你带走!”
白泽大喝一声,无数雷电闪耀夜空,周围亮得如同白昼。
但在那耀眼的光芒中,一个魁梧的身影慢慢抬起右脚,重重落下。
两步!
白泽不敢停歇,手如穿花蝴蝶,结五行火印、八卦离印,天干地支子丑印,念道:
“天圆地正,日月重光;
无形无影,遍照汉疆。
焚邪燃祟,化尘飞扬;
令召地火,破敌无当。”
“霹雳火!”
囚牛无火自燃,烈焰袭身。
这是炙热无比的霹雳之火,会将所燃之物化为灰烬。
在那飞腾火焰之中,囚牛若有所思,却突然间笑了笑。
他想起两千年之前,自己学的第一个道术,便是这个“霹雳火”。
当时,自己成功地把一棵枯树烧成灰,立刻跑去向师傅烛龙炫耀。
红发的青年哈哈笑着说:“你还差得远呢!不好好修炼,怎么跟我去打天下?”
自己并不明白,问道:“为什么要去打天下?”
“当时为了是统一整个妖仙界啊!”
“那为什么要去统一妖仙界呢?”
“这个……是为了让大家的日子更好过啊!”
那时的烛龙,曾经笑得那么灿烂。
弹指千年已过,无论是烛龙,还是自己,都已经没有当时的那种心情了。这让自己曾经骄傲无比的道法,也几乎被他忘却。
虽然烈焰加身,却如清风拂体。
三步!
白泽的脸色并不好看。
囚牛身上火焰消散,连衣角都没有烧到。大乘元圣之体,果然名不虚传。
他叹了口气,说道:“白泽老弟,这件事情和你并无关系,何必如此执着?”
“哼,我只是看不惯你们这些…..令人厌恶的嘴脸罢了。”
白泽手结五行水印,八卦坎印,天干地支甲申印,念道:
“天道弱水,河海湖江。
江湖有际,流水无常。
不如一梦,抱玉怀香。
哀怨情仇,坐而相忘。”
“自在泉!”
泉水自囚牛脚下汩汩流出,云气升腾,隐隐还有弦乐之声传来,曲调悠扬,令人忘忧。
这是会让人陷入梦境的自在泉。囚牛闭目而立,似乎沉醉在那美妙的仙乐之中。
白泽稍稍松了口气。听说钟山首徒囚牛酷爱音乐,说不定这自在泉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白泽一直紧绷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刚才囚牛问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执着,自己虽然没有说,但其实心中也有颇多感慨。
是啊,几天前还在人间悠闲度日,为什么现在却在这里和钟山七杰生死相搏?
果然白云苍狗,世事难料。
就在三天前,女孩的母亲找到了自己。
“您就是白泽真人?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尊颜,小女三生有幸。”
“好说,你专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真人游历天下,锄强扶弱,惩奸除恶,侠肝义胆,小女好生景仰。”
“你来这里,就是来说这些东西的?”
“当然不是。小女这次前来,是有一事想请真人帮忙。”
“哦?青丘狐后这么大的本事,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白泽相助?”
“休王即日就会兵临山前,要灭我青丘。希望真人念在小女和夫君往日微有善举,仗义相助。小女感激不尽。”
“我白泽只是个小小镜仙,怎么敢和钟山作对?我看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白泽真人过谦了,小女知道真人具通天彻地之能,侠肝义胆之心,才敢冒昧来访。青丘不日大难临头,求真人垂怜。”
“但是我本领低微,又能为你们做些什么?难不成想让我去打烛龙?”
“休王自有我和夫君对付。我夫妻膝下有一女,爱逾性命,不忍让她遭此劫难,烦请白泽真人相助,带她前去关山,送到鸿鹄之处。”
“鸿鹄?既然他愿相助,为什么不请他出手?”
“其中另有原因,不便细说。”
“钟山势力庞大,白泽孤身一人难以抵挡,恐怕会有负所托。”
“白泽真人请勿推辞,小女相信,真人定能做到。小女今天来到这里,乃是有高人指点。”
“高人?难道还有人会比青丘狐后更高明?”
“昆仑山由角道长,真人可听说过?”
“你……见过由角道长?”
“两千年前,小女曾和由角道长有过一面之缘。道长曾说过,如果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去找白泽真人,到时真人定会垂怜相助。”
“我明白了……既然由角道长有命,白泽不敢不从。”
当时,自己虽然应下了此事,但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钟山七杰除了狴犴之外,悉数而至,老大囚牛的修为更是深不可测。自己最终能不能胜他,并无把握。
云雾缭绕之中,囚牛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这催人入梦的“自在泉”,对他并没有产生应有的效果。
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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