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既宽敞又舒服,看得出木大师为此花费了不少银两,他这人,虽不心疼钱财,却也绝不乱花钱财,这番多半是为了蛇蕊夫人才雇的,只可惜他为了避嫌,去与车夫坐在了一起,受着日晒风吹……小盈则躺在垫了好几层的软席上,舒服的伸展成大字,帘外的阳光射了进来,小盈无意中抬眼看了看蛇蕊夫人。
也许是她久经江湖,眉眼中自有一种女子的刚毅,但偏又有个樱桃小嘴,像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千金,小盈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悄悄道:“可真美啊。”
蛇蕊夫人依旧掀着帘子看向远方的山水,头也没回道:“江湖中人耳朵都好使的很,你再小声,我也听得到,对了,谢谢你夸我。”
小盈吐了下舌头,道:“看来走江湖的都是大坏蛋。”
蛇蕊夫人扭过头来,道:“我嫁了个做贼的夫君,自然也做了不少坏事,那你看车厢外坐着的这个呢?”
小盈哼了一声,道:“那是坏蛋中的坏蛋!”
车厢外猛地一声咳嗽,蛇蕊夫人笑道:“姐姐我倒真有几分羡慕你了。”她将手指在小盈面颊上一拂,眼神中说不出是悲是喜。
话音刚落不久,只听车厢外一声马嘶,车厢随之一抖,便停了下来,小盈心中不安,想掀起帘子出去,却被木大师拦了下来。蛇蕊夫人也从袖中取出了两柄黑色小刃,紧紧地捏在手中。
马车外一个陌生声音响起,虽是男声,声音倒温柔的紧,不温不火,像是个教书先生。只听他道:“若是猜得不错的话,阁下是执意要插手此事了?”
木大师接话道:“插手倒不至于,只是置之不理,良心过不去罢了。”相比之下,木大师声音就显得极为懒散,就像晒着太阳的猫,总让人觉得他的下一句会是——路过的大爷请行行好吧。
那男子沉吟了片刻,随后道:“阁下可想好了?”
木大师回答的倒是干脆:“我平生率性而为,天下熙攘,江湖上恐怕有一半都看我不顺眼,我倒不介意再多一个。”
男子似乎仍不死心,道:“便没有商量的余地?”
木大师轻哼了一声,道:“若是你求我,没准还能商量商量。”这显然是木大师有些不耐烦了,随口说出的玩笑话。
谁知那男子朗声道:“好!”随后便是什么金属坠地,咣当一声,小盈心中好奇,掀起帘子一角偷偷望出去,只见那青年男子一袭白衣,十分整洁,头发却不束,散落过肩,眉宇间温润如玉,胡子又唏嘘拉碴,长不长,短不短的,旁边扔着一杆亮银枪,兀自颤动,看来刚才那响声便是由此而发。只见他将衣摆一提,竟跪倒在地,“咚咚咚”对着木大师便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站起身来,拍拍土道:“我已求过你了,阁下可以不插手此事了吗?”
这一下大大出乎意料,他竟然将玩笑话当真,说到做到。木大师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愣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此事还是没得商量。”随后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也是有样学样,趴在地上,“咚咚咚”三声,将这三个响头又还了回去。
这场面本已是剑拔弩张的地步,可这几下响头却又显得十分滑稽,小盈看得入迷,一时不察,头在马车门框上撞了一下,“咚”的一声,倒和他们磕头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眼前两个耳朵好使的江湖人却没有一个因此扭头分心。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还是木大师打破寂静道:“尊驾若不动手,还请不要站在路间,我等还要赶路。”
那男子微笑道:“北傀木面前,我岂敢动手,阁下请。”他竟连银枪也不捡起,自己走到路边,负手而立。
木大师也不多言,转身走到马车旁边,一脚踩着车辕,一手扶着车厢,正要登车之际,却斗生变故,那男子俯身冲来,地上银枪也似有灵性一般飞了过去,半路一接,银枪便到了男子手中,而男子被银枪力道一引,前冲中顺势翻了个身,变成了仰面拿枪,随后右膝弯曲,向身后一点地,身子半仰,双手将银枪从身前向木大师刺出,竟是将枪法中的“单骑救主”与“回马枪”两式连起来用。
这一枪的速度自是快如白驹,而时机又是极佳,此时木大师右脚已在车辕上,左脚才刚刚离地半尺,正是旧力用尽,新力未生之时,不论身形如何变化,这一瞬间木大师也只用得上一只脚的力道,说什么也避不开这快如白驹的一刺。
小盈的惊呼还没出口,只听得“呲”一声,银枪在木大师身前几分停了下来,而木大师单脚向后踩住马车车辕,双手撑直,倒像是小姑娘翻花绳一般,手中几根莹莹细丝相交,将银枪裹在面前,但听得细丝与银枪摩擦咯咯作响,银枪却不能再推近半分。
那男子一击不中,翻身沉臂,银枪上又添了力道,压的整个车厢咯吱一声,车厢一晃,整个马车都随之向侧偏移了几寸,拉车的马匹受了惊,不断嘶叫挣扎,却不知为何,直勒得脖颈出血,也还是被困在原地。
木大师目色渐冷,手中细丝发力,双手向前一绞,那青年男子脸色陡变,旋即收枪后撤,却还是迟了一步,枪头已然被丝线绞断,落在马车旁边。
木大师将手中丝线缠回在衣袖内,挽了个活结,一言不发,转身坐上了车辕,良久才说出了一个“好”字,也不知是夸其枪法迅捷,还是夸其出手毒辣。
那男子手持一截没了枪头的银枪,直捏的骨节发白,压低声音道:“阁下成名已久,想来武功甚高,若非偷袭,恐难得手,还望阁下谅解。”
木大师讥讽道:“好说好说,我遇到的人中,你倒也不是最卑鄙的那个,若是你刚刚偷袭得手,我此刻躺在地上,两眼一闭,恐怕也听不到这句客套话了。”
那男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道:“背后暗算,自是卑鄙下流之极。”他似乎气不过,抡圆了手,打了自己两巴掌,脸颊顿时红肿起来,随后才冷静下来,喘着气道:“但是我受命如是,不会罢手,前方路途尚远,阁下多加小心。”
那男子说罢,双手抱了个拳,转身向着远方大步流星而去,木大师叹了口气,缓缓道:“看来这人倒也没坏透,至少不是个像我一样的坏蛋中的坏蛋。”
小盈被刚刚一幕吓得不轻,听到这句,还是笑着嗔了一句:“坏怎么了,祸害活千年,像你这样的人,就得活的像个老乌龟。”
适才几下兔起鹘落,看似繁复,实则交手不过一合,小盈惊呼之声刚刚出口,枪尖就已掉落在地,车帘相隔,目不视物,就算是再多一个木大师一时之间也不能出手相助,更别说身怀六甲的蛇蕊夫人了,待得她掀开车帘之时,男子已然身退,随即蛇蕊夫人将车帘放下,只轻轻一声叹息,似也松了一口气。
适才二人交手之时,车夫就已没了踪影,直到此时,车夫才从车厢下爬了出来,一张蜡黄脸又被吓得煞白,颤颤巍巍的说:“这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英雄好汉,小的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妻儿要照料,刚刚那个人…那…恶人也说了,还要再来寻仇,小的实在是……还望英雄高抬贵手,应允小人回都梁城,大爷您另寻一个车夫,小人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木大师脸色一沉,道:“你说话可真会挑时候,这话我听得多了,用不着来世,你送我们到金陵,酬金给你双倍。”
车夫一张脸顿时扭成了苦瓜,道:“这位爷,不是钱不钱的,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嘛……”
木大师跳下车去,将车辕下那半截枪头捡了起来,转手一瞬,直指车夫喉咙旁边,道:“你可闭嘴吧你,没听见这位小姑娘的话吗?站在你眼前的人,是坏蛋中的坏蛋,信本坏蛋一句话,你跟着我们比你回都梁更安全,再乱说话灭了你!”
车夫硬挤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道:“是是是,谁让您是大爷呢,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随后木大师将那枪尖向远处一扔,哐当一声,蛇蕊夫人心尖毫无缘由的跟着一跳,她打开车窗的帘子,看着那截枪头,但也只是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头一痛,悲从中来,其实稍加推断,便可想出她夫君孙三便是死在这截枪头之下,可她没有去想,没有去推,有些事,知道不知道是一回事,承认不承认又是另一回事,她只不过有些想哭。
可人的悲喜是不共通的呀,此刻近在咫尺的小盈却因为木大师与车夫的对话笑出了声,同时也觉得这车夫真是可怜,可她想不到,车夫确实是为了酬金,给了三倍酬金他就会答应了,可木大师剩下的银子却偏偏只给得起两倍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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