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不算太早,按他们的脚程来说,天黑之前能否走到城镇都是个问题,但他们还在走着,人总不能因为害怕走不到目的地,便选择停滞不前,就像人生之中总会有很多很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明知结果不会尽如人意,却依然在努力,在奋斗,就像在这浩浩的江湖之中,人人都清楚他们之中至少有八成的人会因为仇杀,年老体衰等等缘由死在江湖上,不得善终,但他们还是愿意在江湖之中闯荡,愿意去赌那两成的运气,倒不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本事十分自信,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若是往后退一步,善终倒是可以善终了,可这一生也没有多少故事可以去讲了。
显然木大师他们的运气很不错,官道上正好有一辆去金陵的马车,答应与他们同行,马车的雇主是一个颇为厚重的人,少说也有两百斤,穿着绸缎绫罗,十根粗的像蜡烛一样的手指,却挤着十三个镶了宝石的戒指,浑身的珠光宝气,若是再抱一个金元宝,活脱脱就是一个财神爷。
他本人很占地方,马车自然也十分宽敞,小盈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马车就属这辆了,一共有四匹马在前面拉着马车,车厢中宽敞至极,别说小盈可以在里面撑成个大字,就是那雇主在里面滚上几圈也没问题。
那人并不像是饱读诗书之人,但也谦和有礼,抱了个拳道:“既是同路,又是相逢,我们也算是有缘呐,我这马车倒能载下不少的人,一路上也多少有个伴,哦对了,在下秦重,这个字啊,本来念虫音,但自从我发达之后,人吃得多,就长得胖,念着念着就被叫成了秦众,做生意讲信用吧,还被别人送个外号,叫什么‘稳如泰山’,你说这帮缺德的玩意儿,哦,你们啊,怎么叫都行。”
木大师笑了笑道:“秦兄说笑了,能遇到秦兄也是我等的运气,在下姓木,这两人一个是家姐,一个是不成器的表妹,这番去金陵,一是要替家姐安胎,二是在城中赚点糊口的钱。正愁坐不到马车呢,老天开眼,让我等碰上了秦兄这样的善人。”
秦重笑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不过这山野之中,我看你可不像是普通人啊,乡野村夫绝对没有木兄这番气质。”
木大师则顺口胡诌道:“家父曾是秀才,在官府做过师爷,识的几个字,念过一些书,后来受阉党牵连,逃到山野隐姓埋名,这才保住一条命,不瞒秦兄说,在下可是戴罪之身,若是让阉党发现,免不了有牢狱之灾。”
秦重面色之上疑虑尽消,道:“木兄放心,在下就是再混,心中也有数,魏氏阉党作恶多端,可谓是人神共愤,你尽管放心,别说你还未被发现,就是官府在追捕于你,在我车上那就是绝对安全。”
小盈不由得笑了笑,木大师这一番说辞讲的严丝合缝,全然不似作伪,还刻意露个假破绽给秦重,引得秦重的同情不说,又免得他再行多问,真算得上天衣无缝了,只是木大师说自己是堂妹之时,却偏偏要加上不成器三个字,显然是木大师百忙之中还不忘损上小盈一句,好在小盈早就习惯了木大师的行为,三个月来她跟着木大师,木大师的腔调才学了五分,但木大师的厚脸皮她却学了十分。
马车一共有两辆,外表都很朴素,甚至有一些木头的涂漆都有脱落的痕迹,车厢里面却是富丽堂皇,放着蜜饯,水果。铺着厚厚的绒毛垫,垫子上面又盖着绸缎,踩上去如同在云端一般,甚至还有几个冰凉的竹枕,也不知里面缝的是什么东西,前一辆宽敞无比,便是秦重与木大师一行人所乘坐,后一辆则稍窄一些,车帘遮挡,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蛇蕊夫人留了个心眼,有些不放心的向秦重问道:“后面那辆马车?”
秦重道:“哦,那里面装的是货物,还有两个保镖,这年头赋税多,好多人吃不上饭,纷纷占山为王,这道上也不太平,出门总得带两个练家子才安全。”
木大师接口道:“既是如此,何不让他们到前面这辆车厢来?这车厢就算再坐下七八个人也不会挤。”
秦重摇头苦笑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这样吧,我把他们喊来,你们就知道了。”随后他将头伸到窗外,对着后面的车厢喊道:“两位兄弟,路途辛苦,来这喝杯茶水吧。”
结果后车迟迟没有动静,大约过了十秒,只听得嗖嗖两声,后车门帘顿时被掀开,两个人影飞快的跑了出来,虽然未施展轻功,但速度之快,倒堪比昨晚木大师猎的野猪,二人几乎同时在马车前立住了脚,随后一人便对另一人道:“嘿嘿,你输了,老子刚刚跑的比你快。”
另一人不甘示弱道:“明明是你输了,还非要说赢了,你没见我腿比你的长,先踏过车厢。”
那人不服气道:“嘿,明明是我鼻子比你的挺,先过的车厢。”随后他转头道:“秦爷,您给评评,到底是谁跑得快,我可告诉你啊,这小子作弊,出车门前还推了我一把。”
另一人也回道:“是你撞了我,我要是不挡一下,岂不是让你给堵住了?”
秦重见状,咳嗽了一声,道:“还有客人在,你二人消停消停。”
二人这才看到车厢之中多了三人,稍胖一些的那个抢着道:“小姑娘长得可真俊俏,跟这位大兄弟真是郎才女貌,哟,另一位也是如花似玉,兄弟我口无遮拦,要是给猜错了,在下赔不是了。”
瘦一些的人抢道:“你怎知这位兄弟和那小姑娘是一对,我偏偏说他和那大姑娘是一对,你看看,人家那才叫般配。就你这双狗眼,看得出个什么啊?”
秦重苦笑了一下,回了车厢,木大师三人也算是明白为何秦重不愿意与这二人一个车厢同行了,也回到了车厢,二人在外面争执不下,随即一同闯入车厢之中,齐向木大师道:“我问你,你和哪个是一对?”
木大师苦笑了一声,秦重忙打圆场道:“这位木兄弟和谁都不是一对,这两个女子啊,一个是这位木兄弟的表妹,一位是这木兄弟的家姐。”
那瘦一些的人道:“得了,咱俩白争了,谁都没猜对啊。”
那胖一些的人却道:“我看是我赢了。”
瘦子疑惑道:“你怎么就赢了?你要是赢了,那我也赢了!”
胖子回道:“你说你能娶你的家姐吗?”
瘦子不假思索道:“家姐是同父同母的血亲,那怎么可能娶?”
胖子回道:“那你能不能娶你的表妹?”
瘦子想了想,道:“你这话可不公平,能娶是能娶,又不是一定会娶。”
胖子回道:“既然能娶,那就是我能赢,既然我能赢,你不能赢,那就是我赢了,你说是不是?”
瘦子摆了摆头道:“歪理歪理,尽是歪理,人家木兄弟又没说要娶他表妹,你怎么就赢了?”
胖子回敬道:“人家也没说不娶啊。”
随后两人竟又放下争执,追问木大师道:“你到底娶不娶你表妹?”木大师万万没想到自己刚刚随口一说,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谎言,转眼就被这二人拿来当做争论的话题,当下只是一愣,不知该怎么作答,表情颇为尴尬,蛇蕊夫人看到此景,噗嗤一笑,但随即意识到失态,连忙捂住了嘴,小盈则面色通红,局促不安,直挺挺的坐在那,在场的人中看似是胖瘦二人急切的想从木大师口中得到答案,其实小盈却是更急切一些,但她偏偏又不想让木大师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假意捂住了耳朵,却偷偷留了一个小缝,生怕木大师的回答没有被她听到。
秦重叹了口气,道:“二位兄弟,对客人不可如此无礼。”
那胖点的人这才正经一些道:“也是,恕在下无礼,在下杨涛,旁边这嚣张的破落户叫做刘乾,是我膝下的不肖子。”
那瘦点的人马上回到:“别以为拽点文,拐着弯就能骂人,我还是你爷爷呢!”
杨涛笑道:“看你这黄口小儿,短寿之相,还敢如此放肆!”
刘乾回道:“说你拽文,你还拽上瘾了是不?来来来,咱俩也别说话了,出去比划比划。”
杨涛呵呵一笑,道:“就你这点微末道行,也值得我出手?我就是放个屁都能把你崩死,你信不信?”
刘乾回敬道:“你的屁比狗屁还臭,还什么放屁崩死人,你崩死个苍蝇都是让你熏的。”
随后二人一言不合,跃出车厢,在官道一侧相对而立,杨涛摆好架势道:“虎拳!”
刘乾伸出双臂道:“鹤爪!”
如此往复,直换了十来种姿势,直到车厢走远,他二人的人影都看不见的时候,他二人还是没打起来,反倒是越喊越离谱,“象腿”“猪腰”等等话都喊出了口。
秦重干笑了几声,似是见惯了一样,对木大师三人陪笑道:“让几位见笑了,他们武功不错,就是为人很是……嗯……”秦重思索了半天,竟不知如何形容。
木大师补充道:“你是想说,不拘一格?”
秦重忙点头道:“对对对,不拘一格,到底是木兄这样的读书人,才想的出这样的好词,像我这样穷苦出身的人,就没木兄这等功底。”
木大师道:“能将生意做得财源滚滚,四通八达,这才是真本事。”
秦重笑笑,道:“做生意嘛,都是由小做到大,在下不过是运气好,一路上顺风顺水,这才财源广进,老天爷赏饭吃罢了。”
木大师笑笑,夸道:“那秦兄也是福缘深厚之人啊。”但表情却有些微妙。
秦重客气道:“哪里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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