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白脸人挺好,就是嘴碎了点。”山鬼望着才关上的门说。
“人家才走,您这就说上了,真行。”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金龙手舞足蹈的在屋子里瞎转悠,木质的老式地板被踩得嘎吱作响,傻子都看得出他乐开花了。进来,便摸摸柜子,压压沙发,抱着一个蓝色的陶瓷杯子不撒手,小声的冲着我说:
“哎哟哟哟,老板,这地儿可比咱以前待的招待所,强不知多少倍,要不说团部是娘家人呢,四个人,那么大的房间。你说这栋楼,这么些东西,这派头,整个下来,快赶上北京饭店了都,得花多少钱呀?”
我还没搭话,山鬼岔了话茬:
“你自个儿,瞅瞅你那德行,活生生地主老财转世,咋老在铜板眼儿里转悠,又该拉你上党课。”
金龙不乐意了:
“一边去,哪儿就地主,哪就爱财了,我是觉得这些都归老蒋,可惜了!”
“哎哎,还北京饭店?你去过北京嘛,张口就满中国跑。”胖子也加入“批斗地主”行列。
“嘿!”金龙正襟危坐在沙发上,侃侃而谈:“晓得吗?四二年的时候,我还真去过北平,那时候......”他只要一开说,基本上没人能拦得住。
不过,这个房间真不是金龙浮夸,的确在那时,算是很好了。一整套红木的饭桌椅子在中厅,墙上还保留几幅水墨山水画,羊毛的地毯,金色的吊灯,写字桌上还有几个颇为有趣的山西泥偶和上了铜锈的德国小闹钟,几只精致的派克笔插放在竹制笔筒里,留声机也安安静静的站在角落里。墙上一些地方留有白色的痕迹,书柜也清空了,不难知道,那些过去肯定是与国民党有关的,与我们价值观不符的东西,随着老蒋,离开了这片土地。
兴许是太疲惫,冲完澡,躺下没几分钟便睡着了。
直到下午五六点才醒,胖子还在呼呼大睡,政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屋子里了,说团长要见我。洗漱完毕,带好文件,换好军装,径直和政委去了二楼一间会议室大小的地方,战士们都在忙着各自手头的事务,穿过当间,走到里屋,这是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一面两米开的西南地图前背对着门口站着,专注的在地图上标标画画。
政委要说话,我忙打住,示意他回去。我站在门口:
“报告!”
“什么事?”他头也没回的问。
“食堂的炊事员说,今晚有战士要加菜!”我继续说。
“嗯?加菜?”他手中的绘图笔停了下来。
“是的!酸汤鱼一碗。”我话音刚落,他立马扭头过来,十分欣喜:
“周如水!哈哈,我说这嗓门似曾相识呢!”团长过来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下接着说:
“哎呀,半年多没见咯,不过我就知道你这家伙忘不了本,还是回我134团来了!”
“我的大团长,能忘了吗?”我笑道:“您不知道,和第五兵团的几个老领导,始终不大好相处,只有咱团,才是一路子人。”
“哈哈,当初你被改编到第五兵团,我急了,去师部找唐万银要人,死活不给,还挨了个不服从组织调配的大批评,可这半年多过去了,哎,风水轮流转,为了战事,还是调了回来。”
“对了。”我把文件交给团长“这是我军第五兵团对织金地区,国民党残余部队的数量,装备,藏匿点等重要情报,上级认为对我们团掌握周边敌情很是有用,让我顺道带过来了。”
“也好,织金县公安局整日问我们要地区的国民党高级军官和特务人员的情报,让人有些头疼。”团长把文件打开粗略的看了一下:“我知道他们公安局人手少,工作也不太好开展,也好,这些情报统统多印制一份交给他们。”
“看来我这次来,任务绝对不是一开始交代的那个。”我想了想说:“我来,上头给我的身份便是134团指导员,当时我还纳闷,难不成收我回团部,做了秘书不成。”
“哈哈哈。”团长一拍桌子:“我还不要你这秘书,让你回来,是有一项重要任务,但还是你的老本行。”
“渗透侦察?”我还没说完,肚子就饿得咕咕直叫,团长忙说:
“哎,你看我这脑子,都饭点了,你和那几个战士一路也没吃饭,快,那个......”团长冲门口叫人:“翰颐!翰颐!”
“到!”政委小跑进来。
“你马上叫那几个同志下楼到食堂吃饭,还有,请炊事班加个菜。”
“什么菜啊,团长。”
“凯里酸汤鱼!”我和团长异口同声的说。
叫上金龙哥几个,团长特地选了食堂二楼一间单间,饭菜也很丰盛,这样的伙食,在解放战争之前,想都不敢想,除了特地加餐的鱼,还有特制的威宁烟熏腊肉,火腿,毕节小豆酸菜,水城山椒羊肉,遵义糯米饵块巴,贵阳爆炒小肚,加上乔酥一类的甜点有是近十个盘子了,清一色的贵州菜品,让人有回家的感觉。当然战事需要,酒是不能喝了。
“咱们啊,新中国也建立了,老蒋也跑了,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头,也是该吃点咱自己的好东西了。”团长说着给我们盛米饭。
“那是。”山鬼接过饭,唾沫星子直飞:“从抗日战争开始,小鬼子,抢我们的吃,撵跑了,老蒋又拿我们的吃,这下咱拿回来了,嘿嘿”
“你可别乐了!”金龙一脸嫌弃的样子说:“别净些废话,一嘴零碎往外蹦,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山鬼,你本来长得就挺唬人的,这一乐,怎么叫那么后怕啊。”胖子往上添了一句。
山鬼也不在乎,吃得开心,就一个劲傻乐。金龙夹起鱼头递到团长碗里:
“这饭桌上,今天的团长您做东,鱼头归您,这在我们那,可有说头,叫贵人举龙首。”
又把鱼尾夹下,送到我碗里:
“今天老板您带我们忙活一天,在这吃饭,可又有说头,叫凤尾起金斗。”
“你这嘴呀,真该拿去装炸药,什么都能炸上了天。”我无奈的说。
“哎。”团长望着金龙:“我怎么老听你们叫周如水老板啊?莫非建国后,还做了买卖不成?”
金龙扒拉着菜,含含糊糊的指着胖子:
“这,这您得问他去。”
胖子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我明白他的担忧,其实这半年相处,他们几个大概已能猜透胖子的底细了,我就替他解释了。
这事还有些趣味,当年,我在贵阳做地下交通员,任务是与新华书店老板接头,将军统特务人员名单和变更的职务等情报通过他送达我军手中,为以后的西南作战预先准备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时常能接触到很多以前所不知道的更广泛的知识。而任务完成后,便在一家小酒馆,打算吃点东西便回去。这时候,一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胖子走了进来,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斯蒂庞克轿车,车牌也是国民党军统的车牌。他倒也没像一些白狗子军官一样,吃饭要求特别多,饭钱缺斤少两什么的,吃完记账的时候,我听得他的名字是杨鹏,这个名字我在我军最近的作战计划里,一篇关于“西南地区可策反国民党人员职务名单”中有看过他的基础资料。我便觉得可以借机试探一下,他是否真有意在以后加入我军。准备走时,我叫住了他的名字,当时,胖子根本不认识我,况且我还带着墨镜和帽子,拿着行李箱,伪装成商人。他凑上来,瞧了半天,问我是谁。我也没理会,直截了当的冲他耳朵轻声说:“我知道你和共党联系过。”一句话就把他吓软了,直逼问,我是谁,怎么知道的。我便胡编乱造一通,说我自己是戴笠戴老板的人,浙江警官学院受训出来,便直接派过来,秘密侦查共党分子的高级特工,上头怀疑你与共党有过接触,我来调查,是否确有其事,如果有,就配合我们采取行动,把他们一举除掉。听完,胖子当时也吓得不清,军帽一摘,满头汗水,不过他一口咬死,与共党毫无瓜葛,还把一些军统内部的矛盾都说出来。后来,我说他表现不错,以后必会再见的。而胖子一定要我走之前留个名字,好长长眼,我便随口说出个周老板,直至他投诚过来,被整编到一个部队,才知道那人是我。他说叫我老板,能时刻记住,自己的革命信仰已不能更改,忠诚于我党了。
说完,胖子似乎还有点埋怨我暴露他的“前科”,当然更大可能是担忧被金龙胖揍一顿。团长忙安慰:
”只要站起来,加入党的队伍,打老蒋,那都是人民的军队,好战士。”
金龙和山鬼,似乎也感觉是预料之中的事,没有多大的反感情绪。
饭后,团长也没谈军事,一路家常聊东聊西的和我们走到大楼下,这时,一辆军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我们旁边,一个同志快速下了车,冲团长敬礼:
“报告!”
“别慌里慌张的,怎么了?”团长背着手问。
“我们连的哨兵在今天城南换岗的时候,发现一支民兵巡逻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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