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还活着,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视线愈发模糊不堪,眼之所及都在倒退,我还是我,没有侥幸,没有奇迹。只有这不明不白的语句在耳边回荡,细腻温柔,哀婉惆怅。
整个身子变得十分轻盈,像一阵风。在所有的空间,时间扭曲,模糊的一瞬间,我看清了这个世界。
暗蓝色的星空沿着山色一路伸展,没头没尾,一株株万年青直指星辰,像极了西方的耶诞树,只不过不再是料想中的绿色,反倒被一抹血红色涂抹得分外招摇,那是一片红森林。周围还能隐约感受到徐徐微风拂面,一滴带着丝丝凉意的水珠就那样肆意的在我眼前飘过,我看得是如此真切,这便是死后的世界?老人家总说死后的世界是没有感觉的,如若这不是天堂,我还下了地狱不成,我可是忠实的为人民服务的马克思主义者。
乱念还没理完,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怪不得我说看什么都是颠倒的,合着我刚才也是倒立着的。摸摸头,看看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甚至没有一丝污垢,干净得觉得不是曾经的自己。
伏在地上,狠狠的嗅着地上的杂草间透出的任何能呼吸到的气味,清香,跟最初和结束的时候一个味道。我心里还是不甘的,用力的抓起一把泥土,凑到眼前,两手搓揉,那么真实的颗粒感,甚至还带有湿湿的水分。
我还活着?我惊喜的站起身来,不自觉的发笑着,回首一望,将星空暂且抛掷一旁,背后出现了一个熟悉而又几位陌生的场景。
我打住了笑声,缓缓的掏出那张有些发黄的黑白照片,举在手上,挺直手臂,死死的盯住上面,确认无误后,将照片放下,对照着面前的景象,全然不知所措。
大桥,那一座气势磅礴的大桥。它是我活到现在见过最大的大桥,没有之一。它的高度甚至感觉撑起了整个天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H”形拱门,完全由石头组成,上面布满了青苔和藤脉,看起来浑然天成,这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它的石头没有切割的痕迹,浑然天成,大桥的主要拉伸物是颇多黑色的巨大铁链。不比邮轮上的细,动也不动,一头猛的扎根在地下,不知有多深,像被整座大山牢牢的拖拽着的力量才足以支撑起它。
视线下移,大桥旁是照片中的路牌一般的东西,上面的字迹和整个环境看来,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它,它太过“崭新”了,我也总算知道为什么照片上的那三个字会那么显眼,这三个字是完全血红色,哪怕夜色朦胧,仍旧十分清晰。
“九步嶺”
我一字一顿的将它轻轻的读出来,生怕稍大声一丝,就会打搅了这个似梦非梦的世界。这里就是九步岭?
踏着步子走上桥,它苍老得有些过分,地上的桥石甚至有了更多青草生长的痕迹,湿湿滑滑,两边的白色的瀑布倾泻如柱,他没有其他瀑布那般的喧闹,这估计也与它颇为纵深的落水点有关,不骄不躁,缓缓而下,一股子水汽扑在脸上,这不是梦,绝不是。
不知多久,才走到桥中央,感觉两肩生凉意。视野好像明亮了些,一道骄阳打破沉寂,柔柔的照射下来,这不是夜晚,是清晨。而这第一缕阳光投射的地方,是我最初想去的地方,也是目光起始的地方。
那里也许才是九步岭的真正入口,巨型石桥的尽头,铁链和桥面一路生长,一名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在阳光的裹挟里,她就像泛着光芒,与背后的红森林相得益彰,不像是阳光环绕着她,倒更像是她拥有了我长久未见的可贵的曙光。
距离太远,也看不清模样,只觉着她在微笑。这是一种奇妙而又美好的感觉,即使天各一方,也会有脑海中残存一点,一点最基本的,来自陌生的共性,介于默契之间而已。
走了几步,感觉桥身有晃动的动静。完全没头绪的我,四下打量,在左侧瀑布的上方,一个巨型的黑影正在被托举而出,那是一艘船,大船,一侧还有四个字:
“安慶9號”
邮轮?!那艘邮轮,怎么会在这,邮轮上看起来灯火璀璨,好像还有很多人在上面,可这里是个大瀑布,它要是从这里经过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邮轮不出所料,在瀑布边沿停留了没几秒,一头栽了下去,完全势不可挡,我这也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大桥的抖动更加剧烈,桥中央两条大铁链的歪曲,走向了断裂,桥的中部开始崩塌,一整块桥面就径直的砸向了坠落而下的不幸邮轮,邮轮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击出巨大的窟窿,即便这样,那些巨大的水流让他更加雪上加霜。
对面的女子好像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丝毫没有反应,只不过感受不到了那种微笑。这种时刻,我几乎是头也不回的向后跑去,这些石桥倒是也没给我太多的期盼值,十分干脆的将扎根于地下的大铁链撒手不管了一般,桥面整个倾塌,那些踩踏起来十分柔嫩的杂草,果然还是靠不住,两手最终抓了空,全身打转,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有些晚到的阳光,在这致命的一刻,却温暖到骨子里。
直至,重重的摔入水中。
“呀!!”我大呼一声,茫然无措,可头疼极了,又靠着躺了下去。
“他醒了!醒了!”一个声音在室内飘扬。
望着泛黄的天花板,一刻老旧的灯泡吊挂在那,点亮它的不是电力,是窗外的阳光。这里的味道复杂极了,更多的像是药品味,扭头看去,手上还插着输液的管子。医院?这里是医院?怎么到的这?刚才是梦?
一连串的问题没解决,又进来呼啦啦一帮人。身穿着独立团的军装,他们显得好像还挺高兴,几个人闪开一条路,顶头上司走了进来,独立营营长李想。
这倒是有点惊到我了,也不见金龙,莫非我这是被抓了,成了对方的俘虏不成!想到这,就要起身,可这个动作把肩膀上的伤口触碰到,触不及防的一阵疼痛感袭来,李营长估计以为我是要敬礼,连忙拦住:
“不用不用,好好休息,伤口感染可不是开玩笑的。”
“啊?好。”我这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这新兵我可真见得少,第一次就那么不怕死,救了这么多人,想我陈某人当入伍追随蒋委员长征战时,也没这种胆气呀。”李营长继续说着。
“救人?什么......”我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富贵兄,今天到这的都是你救下的兄弟,也不太会说话,我们凑了几个识字的写了一份联名申请嘉奖信送了上去,团长一定会器重的。”说话这位,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曾经在河上递给我信号枪的那位上士。
“团长?团长也知道我?!”我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虽然不认识,但你的这事,几乎快传遍了整个团咯,都说你是真汉子。”其中一名士兵乐呵呵的说着。
“知道为什么吗?”营长没等我接话,直接说:“我们说了那么多的光复,光复,靠的是什么,黄埔有人说,靠将领,我说,靠士兵!我不赞同共,匪的政治主张和思想理念,太不切实际,但我佩服他们的带兵之道,他们很多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能打硬仗的将军很多,就是因为,他们都曾经是一名士兵!”
看我这有些木讷,他没再往下说,摆了摆手,换了个话茬:
“暂且不提这个,你一个商人出身不懂军事,罢了罢了。”
“我们营长,那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富贵,这几天你这条命也是营长捡回来的呢。”里面年纪较小的一名士兵说。
“没那么夸张,是我陈某的兵,就是我的血脉,哈哈。”李营长这一阵一阵的文辞,我倒是脑子一时间没理清。
“这几天?”我嘀咕着:“我睡了几天?”
“加上今天,算下来有三天两夜了。”李营长说到这,好像想到了什么,定了定神,一招手说着:“那个,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富贵说,你们先出去吧。”
营长发话了,这一帮子人也没啥说的,自然的就出去了,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营长开始脱下外套挂在木衣架子上,一边不紧不慢的脱下手中的手套,那手更像是一双读书人的手,经历过这场战争,还保留着原有的样子。
当然有个东西,也是更刺眼,腰间的枪匣子。他将手套搁置一旁,将手放在腰间的枪匣上,围着我的床绕了两圈,猛吸一口气问道: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必须如实交代,否则你再也看不到太阳。”
“营长有话直说。”我内心复杂极了,只能尽力坦然的说着。
“你”他摘下军帽凑上前问:“或是和你的那个兄弟,你们,是不是共,匪?”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