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小说 > 大迁徙之殇 > 第28章 自撤神像
    不得不说,他们那次十分阴险的报复,带给我心灵的伤害,是灾难性的。由此,我的心变得内向、荒诞和怪癖起来了。

    一方面,我更加毫无道理地反感和厌恶起那位无辜的铜钱疤痕来——那天,他们高喊的声音,在当天就消失了,但他们高喊的内容,却很快就暗暗地传遍了我们的教室,明明地传遍了我们的族里。就连当年第一个迎接我来到了这人世的我的那个大姐,在我惹了她生气时,也拿这事来阴毒地嘲笑我,真是让我羞愧难当、尴尬之极。不过我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位铜钱疤痕惹的祸。

    迅速地,我又对所有的女生,都十分地反感和害怕起来了。我真怕看了她们一眼,或者她们和我说上一句什么话儿,别人就会看出我心里怀了什么鬼胎。就连对那位我已经是走火入魔般地暗恋着的陈曼儿,我也渐渐地疏远了她。后来听到她放的屁,闻起来其实也和从我们那下贱的里所放出的屁是一样一样的了,不香,反臭了。

    我对女生的这种近乎于病态的心态,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下来,直到小学毕业,直到初中、高中,就是在我考入了山城重庆的那所师范学院以后,也是如此。

    另一方面,那些在我童年、少年时候的大脑袋里,所产生出来过的诸如“蚯蚓定律”,诸如“公猪母猪保窝理论”等看似荒诞、其实也荒诞,初听起来似真理、其实也还真有点真理味儿的奇思妙想,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在我渐趋成熟的大脑壳里出现过了。不过这样也好,我写起有关我们家族的历史来,就可以少了很多插叙,就可以更加集中了。

    话说那天,郑氏老祖的登门提亲,所取得的成果是丰硕的,是在她的意料之内的。陈氏头领不但没有收下她所带去的礼物,而且还连带了一些干鱼湿虾,加倍地退还给了她。随后,两族还互通起婚姻来了。

    看着一对对的金男玉女喜结良缘,走进洞房,去接着演绎他们当年在那个月明之夜里,因为不能而没有演绎下去的爱情故事,两族首领都倍感欣慰。陈妮儿那天甩袖而去的背影,虽然让郑氏老祖的心里产生出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但是此时,正喝着族里新人们喜酒的郑氏老祖,也是倍感欣慰的。

    她的眼睛里,洋溢着灿烂而又幸福的笑意;她的脸上,泛滥出深红而又鲜艳的醉意。这对于已经是半人半仙的郑氏老祖来说,可是十分少见的,也是十分难得的。但是,对其丝毫不亚于一次元首出访的重大意义和深远影响,就或多或少,有些出乎郑氏老祖的意料之外了。

    那天,陈氏头领当着两氏族人的面,在郑氏老祖面前的那个下跪,一下子就迸发出了我们郑氏族人心中,那像火苗一样燃烧的激情,像暴风一样旋转的亢奋,像骤雨一样猛烈的狂热。在郑氏老祖凯旋归来时,本族人民给予了她英雄般的盛情迎接,神灵般的顶礼膜拜。

    人们像过年一样,欢天喜地,尽情地享受着郑氏老祖所带给他们的尊严和荣耀,所带给这个家族的辉煌和自豪。无论是口讲,还是耳听,他们都久久地沉醉在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家族精神狂宴的兴奋和欣喜之中。随后,他们还干出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由全族人出资出力,特别为郑氏老祖兴建一个本族的宗祠,并由此想把她供上神位。

    他们在山寨东面的一块空旷地上,叩石垦壤,破土兴木,很快就建起了一个以圆木为墙,以茅草盖顶的大宗祠来。宗祠占地面积很大,显得气派而又辉煌。它外蹲着石刻的狮子,狮子口含圆珠,怒瞪双眼,既威镇本族,又藐视群族,好一派威风凛凛。真可谓是一剑而双雕,一举而两得。郑氏老祖对它,自然也是十分的满意。

    但在内塑神灵时,却出现了一些麻烦。这麻烦首先来自族人,他们从以前那段已经被我们自觉割裂了出去的家族历史中,找出了一些郑氏家族的老祖宗来,让他们与郑氏老祖一起,共享本族人民今天的辉煌和荣耀。在这一点上,大家都高度赞同,没有异议。但在塑多塑少的问题上,就出现了分歧。

    郑氏老祖要进神位,这完全是自然的。但她的神位怎么与先祖的神位相处,就又意见不一了。这确实是个难题。因为虽然同为郑氏神灵,但毕竟是有着阴阳之隔、男女之别的。

    最后,大家在争吵中,还是达成了一致:限于摆放问题,塑少不宜塑多。只塑两个,一个是我们的开山鼻祖,另一个就是郑氏老祖。其余的列祖列宗们,就以画像代之,分挂祠堂的两侧。

    塑像成功以后,大家殷情地恭请郑氏老祖首视祠堂,首登台上的坐椅。当半人半仙的郑氏老祖走进祠堂,用她半人半仙的眼睛看了一眼之后,就明显地表达出了自己的不满。她用完全的人语说道:我现在还没死呢,你们就把我当死人一样的塑在那里了?

    随后,她又用了她此时的人手,指了指她的塑像,继续用人语说道:拆了吧,等我双腿一伸、双眼一闭死了以后,你们爱塑就塑,愿画就画吧,那时,我也管不了啦。

    郑氏老祖的话,让族人们诚惶诚恐,心里上忐下忑,甚是惴惴不安。随后,她又说出一句话来:我有何能何德呀,能和郑氏鼻祖并列摆放在一起?

    族人们就更加不知所措起来了,一个个呆呆地站着,都耷拉下了他们高傲的头。看了一眼族人们耷拉着的脑袋,郑氏老祖并没有首登台上的坐椅,她只是再看了一眼土台上并塑着的那两尊泥像,就又恢复了她半人半仙的样子,半人半仙地走出了祠堂。

    多少年来,我一直就纳闷着,为什么当郑氏老祖说出简短得不能再简短了的仙语时,大家一听就能明白,可当她说出一串完整的人语时,人们一下子就揣摩不出它的深意了。难道是因为她用人语说话时,也用了前面对付陈氏头领的那一套“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本该兴师问罪,却反而提了礼物去提亲?反正,我也没有弄明白过。

    但是,郑氏老祖刚才在祠堂里一边说着人语,一边用她那双闪闪烁烁的仙眼,鬼鬼祟祟地去瞟着那土台后面摆放着的她和郑氏鼻祖的两尊塑像的目光,在两百多年以后,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原来在她的仙眼里,一个早已经死去了的人,无论是被塑了还是被画了,也无论是把它们摆着还是挂着,都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最终主宰这个祠堂的,不是他们,而是将要坐在土台上的那把椅子上的活人。

    当然了,人靠衣装,马靠鞍装。在那把椅子的后面,塑上一两个(最好是一个)神像,确实可以人神相衬,以神托人的。死人也确实具有增加坐在椅子上的活人的权威的价值。

    只是把她和郑氏鼻祖一女一男地并塑在那里,有点不妥。这确实容易让人自然而然就联想起唐朝高宗皇帝时“二圣坐朝”的情景。但高宗皇帝和则天皇后毕竟是夫妻,他们两个并列坐朝是自然的。在我们这个郑氏祠堂里,也这样并列摆放着两尊一男一女的神像,就是东施效颦,很有些不伦不类了。

    所以她认为,与其这样不伦不类,还不如干脆拆掉自己,塑大鼻祖。鼻祖大了,坐在椅子上面的自己,自然也就大了,此只其一也。其二就是,自己要求拆除自己,一则显示了自己的谦逊、低调,二是对自己的尊严威仪,不仅毫发无损,而且只能是有增无减的。权威来自人心,而不是来自塑像或画像,对于这个道理,我们的郑氏老祖,当年算是领悟到了它的精髓,而且已经是到了滚瓜烂熟的程度了——

    郑氏老祖快成仙了!我不由得惊叫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两百多年后的我,在心里所发出的那一声惊叫的启发,只见我们的二老祖宗郑惊人,首先抬起了他耷拉着的脑袋。他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还耷拉着脑袋的众族人,转身就跑出了祠堂,兴冲冲地追他快要成仙了的老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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