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亮麻子告密
在被四哥教训了一顿之后,这亮麻子虽然暂时收敛起了他的贼心,但他却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还对他的四哥怀恨在心。
麦收后的一天晚上,在朝阳寺外的那个大操坝上,县电影队在那里放映了一场电影。那晚的电影,恰好就是一部以朝鲜战争为题材的战争片。在看电影的时候,几个站在郑明义身边的人,一边看着银幕上的镜头,一边和郑明义闲聊了起来。
他们中的一个人先问道:郑大骡子,你们当年在朝鲜打仗,真的就那么不怕死吗?
郑明义那晚喝了些酒,他硬了硬脖子,大着舌头说:胡扯!都是爹妈所生,谁不怕死?说不怕死,那是假的。不过怕死也没用,上了战场,就只得把心一横。人是一个,卵是一条,被砍下了脑壳,大不了也就是碗口大个伤疤。后来打红了眼,也就什么都不想了,反正打死了敌人,你就是个活人;被敌人打死了,你就成了个死鬼。
又有人接着问道:你们在朝鲜时,这仗就是这样打的?
这次郑明义激动起来了,他说:放屁!真正的打仗,那可不是在演电影。真正的仗,哪是这样打的?
接着,他就讲起四次战役中的一些情形。他感叹道:那次的仗,打得真叫个苦呀。敌人的炮弹,把山上的树,连枝带干都削去了,把树根连带着泥土,都翻了好多遍呢。到后来,硝烟把石头都熏成了焦黑。
那时,天还正下着一场雪呢,好大的雪!当那一仗打完时,血把深齐膝盖雪都染红了。最后,血和雪凝在了一起,都变成了乌黑色。那个情景,真叫个惨呀!
看完电影之后,郑明义怀着对电影的一些失望和不满,有点踉跄地回到了他在岩洞里的那个家,倒头就睡了。半夜时分,就在他涎着口水睡得正香时,门却被踢开了,几根手电筒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来。
原来,就是他的那个麻脸兄弟亮麻子,在听说了他在看电影时所说的话后,如获至宝,心中窃喜。在看完电影之后,他没有回家。在游荡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才跑到了公社,敲开了武装部长的门,把他四哥所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
此刻,他就正带着武装部长,武装部长带着几个基干民兵,基干民兵的手中,正端着几把发旧的步枪,站到了他四哥的床前。
郑明义惊醒过来,酒也醒了一大半。不过,他还是非常镇静地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位武装部长厉声吼道:躺着别动,给我放老实点!我们干什么?我们是来抓你的。
抓我?郑明义想坐起身来,马上就有几把步枪抵在了他的头上和胸口上。他索性闭上了眼睛,懒洋洋地问道,你们抓我干吗?我犯了什么罪?
你犯了什么罪?武装部长冷笑着说道,你自己还不清楚?你就问问你的亲兄弟吧。
问他?郑明义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看到了隐藏在基干民兵身后的亮麻子。他问道,你说,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见到四哥问着自己,亮麻子感到十分害怕。他本想畏畏缩缩地再次躲藏到民兵的身后,可武装部长犀利的眼神,和民兵们手中的枪,却大大地壮了他的胆。他硬着头皮走上前来,指着郑明义说道:
你在看电影的时候,说我们的战士怕死,还说打仗不是演电影,电影里演的,都是假的。你,你是个现行郑明义一听,也猛然想起来了,自己在看电影的时候,确实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他极为不解地问道:这也成了武装部长再次厉声吼道:你就是一个现在,我们就来抓你的。
说着,他示意民兵扑上前去,把郑明义按住,再捆了。可郑明义却坐起了身来,一把撩开了那几把步枪,说道:拿开你们这些破玩意儿。这些个东西,我早就见识过了。既然你们说我犯了罪,我跟着你们走就是了。
就这样,郑明义当晚就被抓到了公社,被关押了起来,随后就受到了批斗。可这一次,他却偏偏又犯起了他的犟骡子脾气。他态度恶劣,死不承认有罪,只说自己说的,都是真话、实话。最后,他就被送去劳教了。
对于劳教,他倒感到没有什么,反正自己在家里,也是一个吃不饱。只是,让他怎么也想不通的是,这举报自己的,却是自己的亲兄弟;这批斗自己最凶狠的人,也正是自己的族人。
听父亲说,郑明义曾为此而感到非常难过。在劳教期间,他也曾为此而自杀过。不过好在,与他同住一屋的那个犯人非常地敬重他,在发现郑明义神情不大对劲后,他便时时多了一个心眼。
所以,当发现郑明义开始实施自己的自杀计划时,他一边痛哭着苦苦相劝,一边及时地报告了看守,最终才使得郑明义,侥幸地逃过了一劫。
在送走了自己的四哥之后不久,亮麻子的三哥,也在一次矿难中死了。随后,在一些热心肠的族人的撮合下,他的三嫂虽然万般无奈,但还是下嫁给了他。
他奸宿在侄儿媳妇家中的那个晚上,他那个走进洞房的大儿子,实际上就是那天晚上,当他心怀贼心地钻到他三嫂的房间中时,他所看到的那个正含着他三嫂的一个奶的那个孩子。不过当时,他却睡得正香呢。
当然,亮麻子后来能当上治安员,也并非全是凭了他的能说会道,能喝会捧,还与他的大哥有关。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那个一直杳无了音讯的大哥,突然从台湾回来了。当时,他的父母已经相继去世,他的三个弟弟,也相继先他而去了,他曾经居住在岩洞里的那个庞大的家,就只剩下亮麻子一家子了。
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他实在难以承受自己这个曾经的家,在他这一走一回之间,所发生的巨大变故,所带给他的那种沉重的悲凄感。另一方面就是,当年农村的条件,确实还十分的简陋,让他很不习惯。所以,虽然是久别之后的重回故里,他也只在家小坐了一阵子之后,就和他的五妹一起,匆匆地走了。随后,他很快就回了台湾。
他没有喝用已经掉瓷的瓷盅专门为他所泡的茶,也没有用已经发黑的毛巾擦洗他的手和脸。就连亮麻子十分殷情地端给他的那两个荷包蛋,也因为那碗,已经旧得发黑,不但他没吃,他也不让一同陪他回来的五妹吃。
但临走之前,他还是给了亮麻子很厚的一叠美钞,一方面让他改建自己的房屋,再添制些家什,另外,他还特别嘱咐亮麻子,让他拿出一部分钱来,代自己宴请郑氏族人,以表达当年自己在家时,族人们对他的养育之恩。
可聪明绝顶的亮麻子,却只听了他大哥的一半话。他确实改建了自己的房屋,在公路旁边,修起了郑氏族人中的第一幢小洋楼。但另一方面,他却把大哥让他代请族人的钱,全部拿来隔三差五地宴请了当年的公社干部、村干部。这也是他后来能够当上治安员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