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被撕裂的伤口
离校的前一天,我觉得我和陈蔓儿的爱情,也应该从暗里走向明里,也应该从柏拉图式走向现代式了。
那天的晚饭时分,我早早就吃过了晚饭。因为我决定,在我最后离开学院之前,我要给她写一封信。我要把我心中那对她隐秘得并不很深,但却又是十分炽烈的爱情,向她表达出来。
我觉得,现在不仅正是时候,而且还很有必要。可是,这场原本在我的心里,早已经孕育得像一个大南瓜那样成熟的爱情,现在真要表达出来,却又是十二分的不容易了。
我总感觉着,我将要吐露给她的话,就像是那个成熟的大南瓜里面的瓤和籽,而我却变成了一只耗子。虽然我嘴尖牙利,但面对着这样一个大南瓜,我真的是找不着该从哪儿下口了。
当我心烦气躁地撕碎了第五张信纸时,一个室友走了进来。我赶紧假装着若无其事地端坐着,可他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看不出你小子平时阴阴的,还挺有艳福呀。外面有一位大美女正在等着你呢,还不快下去?
他挤眉弄眼的奸笑,让我半信半疑,但我心灵的感应还是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我的心狂跳起来了。我三步并着两步,匆匆地跑下楼去,果然是她,陈蔓儿!!
她向我莞尔一笑,便转身走了。我回过神来,赶紧跟了上去。她走向了一条树叶很浓密的林荫小道,我也跟在她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走上了那条林荫小道。
她开始时走得比较急促,我也走得比较急促。后来,她渐渐地走得缓慢些了,我也渐渐地走得缓慢些了。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很长一段路,以至于在我那一直高度紧张着大脑里,竟然还幻化出了这样一幅画面来:
我和她,仿佛都同时穿越到了两百多年以前,我们正走在那条通向湖荡边的泥泞的土路上。我,变成了我两百多年以前的那位亲老祖宗郑一鸣;她却变成了正在引领着我走向湖边的那头大水牛。
在终于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之后,我赶紧摇晃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看到,今天的陈蔓儿,还是穿着她上次来“还”我书时的那件洁白的紧身上衣,在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她穿过了。
不过今天的她,下身却没有穿那天那条同样洁白紧身的裤子,而是穿了一条细花的黑裙。我觉得这黑白两色,在她的身上相互映衬得非常好,既像是天然地混成,又像是刻意的配搭。
白色的轮廓线,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她身段的柔美,使她显得挺拔而袅娜,窈窕而丰满,肉感与性感同现,成熟与风韵并存。而黑色的轮廓线,又十分高明地隐现出她双腿的修长,以及她那兜裹不住的风情和诱惑。
白色和黑色的调合,才是完美,使她显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再配以从树叶的缝隙间泄漏出来的夕阳的五彩斑驳的余辉,更使得此时的陈蔓儿,显得如真亦似幻,似幻又如真。
我不由得暗暗地惊叹起她的爹妈的鬼斧神工来。我也不由得不得不痛苦地推翻这么些年来,我从我们的这场漫长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中,有如参禅一般所悟出来的“爱情不是两个肉体的相互吸引”的爱情玄机。
我一边细细地品味着柏拉图式爱情的苦涩,一边有些心猿意马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我还没来得及品味够“肉体吸引”的芳醇,夕阳就早已经沉下了西方的那条地平线。
满天的星斗,已经把浓密的树荫,织成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网;昏黄的路灯,又把这张朦胧的网,照得有了几分的暧昧。
陈蔓儿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她停了下来,我也停了下来。她转过身,我看到她的脸上有几分娇嗔,我听到她的话里有几分不满,她说:怎么着,还怕我吃了你吗?
我嗫嗫嚅嚅着,没敢说出“我不怕你吃了我”。她却掩嘴笑了起来,她笑得好开心。我看到她那饱满的胸,在颤动着,就像风吹过湖面,湖荡里所泛起的粼波。
笑过之后,她招手让我走上前去。我鼓起勇气走上前去,但我感到,我每向前迈出一步,我的勇气就泄了一分。走到她跟前时,我已经低下了头。
我听到她似乎是在微笑着问我:以往你望着我时,是那样地大胆。现在,你的勇气哪去了?
我没有回答,我只感到我已经习惯了隔着那个湖湾的距离望着她,我很不习惯这样近距离地面对着她了。
我虽然抬起了头,但我除了看到了她的眼睛在凝视着我以外,我连她的脸也看不那么真切了。我甚至没有看到从她的眼睛里所放射出来的那种令我感到十分熟悉、也十分让我自失起来的光芒。
她没有再打趣我,轻轻地问了一声:明天就离校了?
我嗯了一声。
她说:就没想过来找我?
我又嗯了一声。
随后,她就和我并排着慢慢往前走。我闻到了她的香,不是香水的香,是她自然的体香。我闻着它,就好像是当年我的嫡亲老祖宗郑一鸣,在闻着蜈蚣柳那笔直下垂着的花穗子的淡黄带绿的香。
我感到热,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她扭过头来看着我,眼睛凝视着,又扑闪了两下。随即,她递给我一条手帕,说:用它擦擦汗吧。
看着她的眼睛在凝视中扑闪着,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在突然之间,一下子被放大了很多倍。我们仿佛又隔着那个湖湾,在相互对望着。
见我呆呆地望着她,并没伸手去接过那条手帕,她似乎有些不满。她抖动了一下手帕,收了回去,然后有些揶揄地说道:
你怕什么呢?你当年的那个阳“老婆”,又没在这里呢。
说完,她弯腰笑了起来。我没有笑。我只感到自己的脸,又火辣辣地发起了烧来。我心所怀着的那个鬼胎,好像也自己走了出来,它就站在我和她之间。于是我的心,也像做了贼似的虚了。
她直起身来,没有看我,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么急着回去,是要和她成亲入洞房了吧?
我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我感到我心里的那个一直没有痊愈的伤口,被她无情地撒裂了。
我看到它在往外汩汩地滴着我殷红的鲜血,就像当年被张献忠的兵一刀吹落在地上的那个人头,在睁大着眼睛,在看着自己无头的尸首在流着自己的鲜血一样。
这一次,我没有跟着她继续往前走。我愤愤地望了她一眼,就逃也似的跑回了寝室。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