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陈氏家族的态度变了
在围墙内的旺族大户们终于疯狂地蚕食完族人们的土地之后,一个让父辈们曾谈之色变的大天干之年,也不期来到了我们所生活着的这片川东丘陵。
开春之后,太阳就迅速地变得炽热起来了,郑氏围墙里的那些旺族人家,也迅速地穿上了绿,戴上了红。在兴冲冲地走出那道围墙的大门,撑着洋伞踏了几次青,赏了几次春之后,他们又赶紧一边用手帕擦着脸上的香汗,一边摇动着蒲扇、纸扇,鱼贯般地钻回到那道围墙的大门之内去了。
不过,这一段极为简短的经历,却让那些旺族长老们变得十分机警起来了。凭着敏感的嗅觉,他们还是十分敏锐地感受到了,今年的这个天,可有些太反常了,说不定,这又将会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大灾之年呢。
固然,他们身在这围墙之内,自然是不会去在乎那围墙之外的天的,虽然在那里,也有着他们大片大片的田产、土地。他们觉得,即使那围墙之外就是滴雨不落,或者是洪水滔天,也与他们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们到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才真的有些让他们坐立不安呢。于是他们相约,匆匆地来到了头领的家中,向头领提出了一条十分紧急的建议:鉴于围墙之外的族人们已经没有了偿还的能力,是不是可以从今年开始,在春荒时节,停止向他们开仓借粮了?
长老们的建议本来也甚合头领之意,其实这些天来,他也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可在听了他们的这番话之后,他还是故作高深地沉吟了起来。
他面色凝重地站起身来,从桌子上的一根银签上取下了一颗像老鼠屎一样的黑黑的烟泡,装进了一个兵爷所曾赠送给他的那支十分精致的铜烟枪里。在一位长老为他殷情地点燃之后,便咕噜咕噜地抽了起来。
随着烟头的一闪一闪,一股淡蓝的烟被他深深地吸入到肺中,他的神情,也马上就变得十分的超然起来了。长老们在擤了擤自己的鼻子之后,他们的神情,也马上就跟着变得超然起来了。
头领在抽完了那颗大烟之后,非常惬意地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他顿时感到,自己的神清了,气也爽了。而且自己的身子,也无限地舒展了。可他却故作为难地问道:
这样可好?
长老们都还沉浸在那种如神似仙的虚幻之中,听得头领问话,他们才如梦一般的初醒过来。在惊诧了一会儿之后,他们才纷纷答道:
这有什么不好?
大头领,我们总得要见着了兔子才放鹰吧?可是现在,我们连兔子的影子都难见到呀。
对,这蚀本的生意,我们最好还是别做吧。
头领也觉得,现在的族人们既然已经没有了思想,也就用着着再去收买他们的民心了。况且,现在自己的身后,已经有兵爷、官爷们撑着,连那些匪爷也要敬着自己三分呢,还用得着再担心那些个族人吗?
再说了,这长老们的话,也说得对呀,这蚀本的生意,只有傻儿才会去做呢。于是,他便眯缝起了眼睛,看了一眼窗外那轮有些让人害怕的太阳,摆了摆手,说道:
那,就照你们所说的办吧。
长老们知道,头领这一摆手,是在送客了。他们识趣地赶紧起身,一面躬身致谢,一面窃喜着退出了房门,然后就兴高采烈地各自离去了。
不得不敬佩长老们目光的毒辣,预感的准确!那些桃木李果们在开出了一串串就像是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一样的干瘦的花之后,却很难像往年那样育出果儿来了。即使是好不容易才孕育出来了一些果儿,它们却因为自己极度缺奶而无力再养活它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它们在刚长到蚕豆般大小的时候,极度痛苦地干枯在了枝头之上。
小麦本该返青、壮苗长杆了,可干燥的风,却把它们吹得焦枯而干黄。左邻右族的族人们心急如焚,在万般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得把自己无助的目光,投向了那片蓝汪汪的陈氏湖荡。于是,一场保水与争水的争斗,又残酷地摆在了陈氏族人的面前。
这一次,陈氏家族还是十分高明地采用了当年的郑氏老祖所为他们制订的“明保暗通”的策略,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既没有为我们主动送水,育秧保苗,也没有再来联合过我们一起保水,共度大灾之年了。
他们主动地去联合了另外一个旁的家族。而那个家族却是一个小姓家族,不光从没有出现过像“郑牯牛”那样的大英雄,而且也远比我们小得多了——
因为在陈氏族人的眼里,我们现在的这支郑氏家族,已经变得有些魔魔道道,也不那么好理喻了;在他们的心里,我们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强大的家族,当然也就无法再能去威镇别的家族了——
陈氏族人这种极不地道的做法,让我们感到非常不满,也非常失落。我们不由得又回想起了那个辉煌灿烂的郑氏老祖时代。那时的我们,是多么的强大,又是多么的荣耀呀!那些左邻右族,谁个敢这样不拿正眼看我们呢?
可是现在……哦,现在,我们也已经没有了保水的必要了。我们的田地都已经属于了别人,我们还去保水干啥呢?在这样的大灾之年里,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吧。
至于围墙之内的那些旺族人家,他们自然就更是仓中有粮心不慌了。他们才不在乎这一年两年的收成呢,自然,他们也就更加主动地失去了要与那些陈氏族人联合起来,一起保水的欲望了。
他们请来了梨园戏班,今天这家庆生,明天那家嫁娶,后天又是这个员外再添了新丁,那个员外再娶了小妾,成天忙得不亦乐乎的。他们日日酒肉,夜夜笙歌,直唱得我们的山寨,都跟着醉了,也直把自己当卞梁了。
不过,在晚上蜷身躺在床上时,虽然饥饿总是在咕咕地折磨得我们干瘪的肚子,但是我们的思绪,却异常地活跃。就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我们的头脑里,也总是在清晰地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
现在的陈氏族人,到底是怎么了呢?我们愿不愿意和你们一起联合保水是一回事儿,但是,你们主不主动地来联合我们一起保水,这却又是另一码子事儿了呀。
在瞌睡终于就将要战胜饥饿之前,族人们终于有些明白了。现在,随着我们郑氏家族的两极大分化,陈氏家族对待我们的态度,已经大大地发生变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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