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爷您慢走。”陈经生哈着腰送走了常来洛阳万福楼的贵客,他看着走远的姬梓康,不着痕迹的窥了窥四周的动静,关上了红木大门。
空荡的大堂里此时只剩下两个打扫的伙计还有掌柜,陈经生向那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会意的点了点头,两人闪进了角落的一间客房。掌柜收起了趾高气昂的表情,低眉顺眼的站在伙计打扮的陈经生跟前,侧着脖子倒好像他才是伙计,陈经生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条,低声吩咐着什么,顺手将纸条塞进掌柜手中。掌柜的一抱拳踱着碎步退出房间。
当夜,正是三月初三,春风似薄纱拂面令站在万福楼顶的陈经生颇感惬意,这万福楼足有五层,是这洛阳中心最好的酒楼,楼顶上有一小亭名曰磐龙,俯瞰全城视野最佳,他看着城东南最大的宅院姬府付之一炬同时也象征他心中的一块顽石落地。
“姬梓康,要怪就怪你不识时务,还敢吃里扒外,我替天璇大人送你升天。”陈经生喃喃自语道。
次日,洛阳大街小巷已贴满告示:布商姬少康一家三十六口昨夜死于大火,时值春天天干物燥务请各家主意防火。
城东南大道来往的百姓三五成群围看告示,亦如往常一样做一番感慨,但人群中有一衙门小吏却在沉思这一失火案,他在昨夜参与了灭火救援工作,整个现场焚毁严重,尸体都以烧焦难以辨认,按常理来说三十多口人即使失火也不至于全都被活活烧死,至少也该大声呼救,四周宅院相隔并不远,府院门内多饲养狼狗,现场却没发现狗的尸体,而这告示也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样,一大早就由上面分发下来,张贴在各主要街道,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小吏心里面琢磨着,突然背后被一只大手拍了一下,不由得吓得一激灵,“汤恪你还杵在这儿寻思什么呢?累了一晚上赶紧回衙门吃饭了,再不走今早咱们哥俩儿只能喝稀饭了。”说话这人明显也是一皂吏,生的是虬髯大脸,一对招子却似两粒绿豆,说话时操着一口凤阳腔儿。“吓我一跳,我说你就不能下手轻点儿,说话声小点儿,我没饿死也被你拍死震死了!”汤恪低声急道,虬髯小吏耸了耸肩笑道:“哎呦我说你细皮嫩肉的,还真像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快走吧,陪官人我填饱肚子再说。”汤恪拗不过他,满是怀疑地回到衙门。
“所有人堂前集合,秦大人有要事吩咐!汤恪、鲁大宝你们俩别紧着塞了,走!”。这俩人刚塞了口馒头就被薅出去开会,互相对视一眼颇感无奈。
汤恪和鲁大宝都是在衙门司狱司听差的,昨夜姬府大火,跟着捕快到现场勘查,这时听到李捕头向司狱秦大人禀明昨夜案情,不由得心生疑窦,心道:这李捕头明明是在歪曲事实真相,他说这明显是天气干燥引起的火灾,火是由府门开始烧的,由于深更半夜所有人都已熟睡,最终导致了没人逃出来。且不说这火是否是天干燥引起的,这样一户富商人家,晚上绝对有当差的杂役,门口值夜的人呢?,前门着火后门也这么巧合吗?汤恪越发觉得事有蹊跷,他并非鲁莽之人也并未当场点破,他观察着众人的反应,皂吏们倒多是事不关己未见起伏,秦大人面无表情,也不似对李捕头的话产生怀疑,这时一红衣小吏一路小跑着到秦大人身旁耳语几句。
“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昨夜大火是天灾,无论何人问起都不许给我多说一个字。”秦大人环视众人沉声道。所有人都抱拳揖首,汤恪也不情愿的低头一揖。那红衣小吏头前带路,秦大人起身离开了司狱司堂口,众人送走了秦大人也就各自散去做事了。
要说洛阳近些年来最火的酒楼,那一定是一时无两的万福楼,可最好吃的饭馆却是洛阳城北的无上斋,汤恪和鲁大宝此时正坐在无上斋对面的一家街边摊儿吃烩面,鲁大宝看着从无上斋进出的锦衣玉袍们慨叹道:“兄弟,咱们哥俩儿啥时候能到无上斋吃上一盘地道的溜鱼焙面,这辈子也就值了!”说着鲁大宝狠狠吃了一大口烩面,汤恪倒是没有心情像鲁大宝这混人一样大快朵颐,他始终都想要弄明白这姬少爷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明不白的让人给杀了,还安上了个天灾非人祸的名头,他从腰间袍带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慢慢打开里面是一些混着黑灰的白色粉末,鲁大宝看着这些粉末向汤恪推了推自己的面碗,汤恪狐疑道:“你想干什么?”,鲁大宝道:“你这人还挺闹滋味儿,随身还带着胡椒粉,正好我嫌这面太淡,来点儿,嘿嘿。”汤恪翻了个白眼儿道:“你这夯货就知道吃,真不晓得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这是我在姬宅的尸体旁找到的。”
鲁大宝憨笑道:“在哪儿找的不都是胡椒粉吗?又不是死人的骨灰,都一样嘛。”
汤恪摇摇头并不想理会这厮,收起纸包起身就要离开,鲁大宝一把拉住汤恪贱笑道:“怎么还生气了呢,我这不就要你一点儿佐料,不给就不给呗,要走也要把账结了。”汤恪没好气儿的从钱袋里拿出几枚铜钱作势要拍在鲁大宝头上,鲁大宝急忙端起面碗向后一躲,汤恪把钱扔在桌上道:“我要去趟玉善堂,你待会儿吃完回衙门吧。”
鲁大宝赶紧捧着面碗一扬脖,起身打了个饱嗝儿笑道:“汤大爷您一个人多寂寞啊,我大宝陪着您咱一路说说笑笑的多好,您头前走着,这腰间配剑我给您拿着。”说着抢走了汤恪的剑背在身上。汤恪从钱袋里又掏出一贯钱笑骂着道:“你这混人找个地方喝酒去吧,我去抓副药,你早些回衙门不用跟着我了。”鲁大宝掂了掂手里的钱满脸堆笑道:“得嘞,您放心的去吧,我就不碍您的眼了。”鲁大宝扔给汤恪佩剑,一溜小跑没了影子。
甩开鲁大宝这活宝汤恪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认识姬少康,自从半年前他来到洛阳,他便有计划的接触了这个洛阳最大的布商家公子,他也不是什么小吏,而是大明朝战功赫赫的开国六国公之一汤和的后人。自从太祖开国后,汤和是硕果仅存的国公,明里面儿都说太祖冷酷无情、刻薄寡恩,暗里面儿都说太祖是忌惮功臣、鸟尽弓藏,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汤和始终站在太祖身后鼎力支持,既不居功自傲更不争权夺利。到了正德年间汤恪这一房的人已经没有爵位,他也是承袭父亲拼命赚来的锦衣卫世袭百户职位,这才领了差事到洛阳扮一小吏,他的任务就是先接近姬少康,可是这第二个任务上面还没交代,人死了,而且不光如此,接头人本应该在今天上午出现在无上斋,此时汤恪的心凉了半截,但他仍没放弃,他决定先去最后一个接头地点。
玉善堂,正午时分。
南来北往的病人把这诺大的一间药房围的水泄不通,堂内的伙计站在一张桌子上大声解释道:“大家不要急,大家不要挤,咱们排好队,所有人都能买到治疗时疫的药!”
人群中有人叫嚷道:“我们都等了快一个时辰了,病人能等得起吗?”,话音未落立马就有人跟着起哄:“快点儿把药拿出来,要不然大伙儿把这儿砸了,咱们进去找药!”说话间众多百姓眼看就要涌入堂内,只听到一声大喝:“都住手!”,一对巡城士兵强行隔开了人群,领头的校尉圆睁虎目怒喝道:“都给老子散开,尔等安敢在此放肆!”。一众百姓看到这些凶神恶煞的大头兵被吓得一退,但仍有几个胆大的书生义正严辞地道:“大人,我们都有家人得了时疫,这玉善堂的周先生有治疗时疫的妙药,如今却迟迟不给我们拿药,有些体弱的孩子、老人都已奄奄一息,还望大人体谅。”
校尉略一思索道:“再急也不能目无法纪,聚众闹事,你们且等等,本官来问问这小厮。”说着他转头睨着那伙计道:“你们药堂为何有药不卖,这些百姓又不是不给钱?”
伙计此时已从桌子上跳下俯首道:“大人明鉴,小的怎么敢有药不卖呢?,只不过这时疫来的急,我家先生刚研制出新药方,所需药品储备不足,很难供得上如此多的病患啊!”
校尉点头继续问道:“你家周先生何在?”
伙计答道:“请大人进内堂稍候,我家先生正在煎药。”
这时汤恪也在人群中观望,但是并没有找到接头人,他心里焦急万分,也无暇顾及药堂的事,转身欲走,突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汤恪一怔低声道:“洛阳今日是非多。”那人不假思索的回道:“风雨飘摇锦卫行。”汤恪回头示意了一下,那人心领神会,二人不约而同的挤出人群进了一条偏僻小巷,当汤恪与那人正面而视时,原来此人正是陈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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