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叶怀斜倒栽地撞破海面，双手和背上火辣辣的疼与海水的冰凉迅速席卷全身，交织出奇怪的感觉。虽然入水前做了深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进水瞬间，巨大的冲击犹如针刺般猛烈，叶怀像被扎破的气球，空气一股脑儿地从口鼻里窜了出去。身体迅速下沉，耳膜里都是海水从耳背刮过的呼呼声和气泡沉闷的咕噜声。
在水里，叶怀伸展身体，尽量让自己不要沉入太深，包裹在耳朵的海水将暴风雨隔挡在了另一个世界，他就像遁入了镜子的怪物。水里地心引力的感觉有些微弱，闪烁的雷光撕破夜空，照亮海面时，他睁大眼睛隔着进水时留下一连串的气泡痕迹向外看，恍惚的觉得自己是水族馆的小丑鱼，瞪圆的眼珠好奇地张望着玻璃墙外的世界。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个白色的波音飞机机尾反射着雷电惨白的光芒。
机尾向上翘出水面，下面应该沉着硕大的机身。
然而实际上并没有。
飞机的位置离叶怀虽然有些远，但他还是发现了它。叶怀扭头向它看去，机尾在水下露出的是一个狰狞的断口，下方硕大的机身不见了踪影。
叶怀记住机尾的方向，赶紧动身向上游，他不能在水下久呆，也没有人能在水下久呆。
叶怀双手向上伸，向后拨水，双脚向上蹬水，但动作看起来有些生疏。他自己似乎也察觉了，疑惑地停了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都还在。它们如同海草一样漂荡着，随着他的游动，晃动地依附在身上。右裤兜沉甸甸的重量证明手机也还在。虽然手机可能已经被海水泡坏了，但他并没有打算扔掉它，留住它就像留住希望一样，给他信心。此外，脚上的靴子更是紧紧地系在脚上，所有的这些让手脚动起来有些费力而不灵活。
虽然叶怀是游泳老手了，但从没有像这样穿这么多衣服下水过，他差点都以为自己不会游泳了，这种感觉就像掉入果冻里挣扎的虫子。
突出水面，叶怀长吸一口气，向天张嘴大口呼吸的同时，接些雨水清清嗓子。
他到过不少海滩玩，但都是观光旅行，没有下海游泳过。以前在河里游泳，从来没有留意不要喝水这个习惯，所以刚才喝了不少海水，海水咸而苦涩的味道让他十分难受。
波动的海面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叶怀不敢多做停留，估摸着刚才机尾的方向前进。
与此同时，黑暗的机尾里，手机闪光灯照到的是一个个惊恐惨白的脸，窗边一个女人散着暗金色的头发，惊恐着发出呼吸困难的声音，她旁边的座位上，一个男子头搭在前面的座背上，一动不动，一脸是血，其他位置的人也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水下还有不少受伤的人正努力地想挣脱安全带，而有的人已经没有生机地漂浮在水里。
离水面近的人，正犹豫着是否下水，从下方，飞机断开的口子逃生。
这时，上方另一个开着闪光灯的人发着颤音说道：
“We，weneedto，weneedtoopenthedoor.”，他站在逃生门边，另一只手向下笔直地垂着。
“Howtoopenit?”终于大家将目光转向他，有人回应了他。
旁边两个男人挣扎着过去帮忙。
“Anybody?....help!help!”叶怀一边向机尾的方向游过去，一边大声呼叫着。但海水波动得像小山丘，视距很短，他努力蹬水，使自己上半身能抬高一点，希望能看见机尾。
随波浪涌到高处时，叶怀终于凭着微光发现了机尾。突然一个炸雷响起，离他差不多十五米，这可能是他离打雷最近的一次。他头皮有些发麻，感觉似乎有电流从身体穿过，也可能是那雷声太过震撼了。吓得他赶紧缩回海里，他可不想被雷电瞄准。一刹那后他才意识到，刚才那闪电落下的地方正是机尾的方向。准确的说，那雷正好砸在了白色的机尾尾翼上，“嗞嗞”地爆出火花而残留下的光斑，在他的视野里停留了几秒才消散。
机尾里，已是死寂。
叶怀呆呆地看着的机尾，心好像砰砰直跳得利害，又好像停了下来。
叶怀脑袋里好像被闪光灯闪了一下，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犹豫了下，最后还是不自主地游了过去。
有些小心翼翼，不敢离得太近，只见机尾大部分都沉入了水里。
“Anybody?Anybodyneedhelp?”，回应他的只是翻腾的海面与无尽冰冷的雨水。除了机尾，只能模糊地看到机尾周围有些东西在动。叶怀抹掉脸上的雨水，努力辨别那是人活动的痕迹，还是什么东西被海浪推动着。
又叫了几声后，仍是没有人回应。
“不会都被雷劈死了吧”他有些焦心，坐在他身后可是还有二十来人的。
叶怀踌躇不前，里面肯定是有人的，但他不敢冒着雷电的危险过去施救，就算没有雷电砸下来了，他也不可能游到里面去救人，他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在摸黑的情况下，救人不成，还很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但一想到里面可能还有人在挣扎，他就无法安心，可惜也只能干看着。
终于，机尾完全沉入了大海里，看着白色影子在蓝色海水的包裹下渐渐沉没消失，叶怀心里十分难受
不过好在不用做这种进退两难的心理了。
雷电的隐患没有了，叶怀壮着胆子游过去，水上漂荡的是一些杂物，没有发现人的身影。
叶怀环顾四周，有些不知所措。
刚才在水里的时候，没有发现飞机的另一半。叶怀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看能不能想起些什么，进而猜到机身的方向。
晚上十一点二十多分，航班平稳飞行着。应大家的要求，机长没有返回机场，毕竟大家好不容易搭上离开这个战乱国家的航班。叶怀刚上完厕所回来，飞机突然不知怎么地，从下方传来爆炸的震动，然后开始急速下降。机长一直试图拉起飞机，终于在离海面百米的高度下降缓了下来，但飞机肚子的裂痕经不住撕扯，最后在半空中飞机撕裂成两半。叶怀则尴尬地正好处在裂开的位置上。因为爆炸的时候他刚上完厕所回来，爆炸导致电力中断，昏暗的急救灯光下，一片慌乱。他找了好一会儿都没能系上安全带，最后他干脆试着抓稳座位把手。最后谁想到飞机居然断开了，将他甩了出来。不过现在庆幸没有在机尾，不然估计他现在也跟着机尾沉入大海里了。还好飞机下降到了足够低的高度，不然他会像西瓜摔在水泥地板上一样。
现在想起来，有些突变好像命中注定，让他活了下来。
叶怀被甩出来在空中翻腾的时候，模糊地看到前一段机身带着余速，踉跄向前坠去。机尾则旋了两下，和他一同掉了下去。
估摸着机身最后消失的样子，虽然是坠落，但感觉它可能仍会飞出很大一段距离。但不管怎么样，得去碰碰运气，万一真找到了那段飞机呢？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只能等死。
叶怀吸了口气，向前伸出手臂，正准备向那可能的方向游过去。突然水里有东西顶开他的手臂。“哗”地冒出水面，吓了叶怀一大跳，他正要往后退，然后发现这原来是一个黑色的行李箱，顿时松下一口气。机尾应该在水里翻了过来，而这个行李箱防水性很好，从行李舱里挣脱了出来，直接浮出了水面。
叶怀赶紧先抱住行李箱，它的浮力让他安心了不少，至少可以不用担心呆会没力气做蹬水动作而溺水的事情了。看着周围浮上来的东西，居然发现了一顶灰色的绅士礼帽，伸手拿过来戴上，感觉好了很多。因为现在雨水很大，像抛洒的黄豆，更要命的是，雨水很冰冷，冻得叶怀都有些头疼，就好像一下子吃了很多冰淇淋引起的头痛一样，身体有些发冷。与这些雨水对比之下，海里的水都有些暖洋洋的。
陆续又有不少东西从下面浮了上来，但就是没有人的影子。
在这些漂浮上来的东西里，叶怀还发现了两瓶大半的矿泉水，还有一些塑料餐具什么的，再远一些浮上来的叶怀就看不清了。在水里拖着个行李箱，而且现在波涛汹涌，想要过去收集东西，是很困难的。除非叶怀抛下这个行李箱，他可不敢肯定如果离开这个行李箱，呆会还能不能把找它回来，况且那些东西可没有一个像行李箱那样，比能提供浮力更有价值的了。
叶怀抱着行李箱，两瓶水没办法拿，他扯开领口，将它们塞进去。白衬衫下面被皮带勒在裤里，所以两瓶水倒能带着，但放在胸前有些搁，于是他就又将它们拨到身后。
叶怀这么调整的一会儿间，刚才海面上那些漂浮上来的东西就被海浪刮得无影无踪了。
现在真的有些冻，被雨水打湿的衬衫像冰块贴在身上，叶怀只能咬牙硬撑着，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发生感冒发烧，麻烦就大了。叶怀不自觉地想起读初中，有一次冷空气突然来临时，他穿着短袖的校服衬衫下自修，咬着牙独自骑车穿行在没有路灯，偶有打着远光灯的摩托车飞驰而过的道路。凛冽寒风迎面袭来，握着车把的手冻得僵硬。但好像只要紧绷着身体，寒冷就不能趁虚侵入。
风暴起来越大，叶怀努力抱紧箱子的同时，仍不忘抓住间隙腾出一只手，摁紧头上的帽子。
叶怀仍注意倾听周围的声音，真希望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但没有任何收获。
那残余的机身好像带着乘客穿越了空间，消失在这个世界一样，而他将孤独地面对整个汹涌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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