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色放晴了一些,院子里积雪消融,化成了有些刺骨的水渍。
院子几位弟子围在一起,听着面前中年男子的徐徐教导。
吕莽一边给弟子们讲着拳理,一边扎起拳架,亲自演示。
缓慢出拳的中年男子,不经意的瞟了院子角落一眼。
那里站着一个身穿白袍的消瘦少年,他就站在角落,同样认真听着。
吕莽演示完两遍武院最通俗的拳架后,便叫围着的弟子散开,各自去练拳,他伸手指向角落站着的白袍少年,说道:“小子,跟我来。”
陈亦愣了一下,勾着脑袋沉默的走到了中年汉子身旁。
院子里几位弟子扎着拳架出拳,只是眼神余光会偶尔瞟向陈亦。
这位才入武院的小师弟,他们昨晚就听代左说过了,代左说他性子腼腆,眉间有处不好看的伤痕,叫他们这些做师兄不要乱开玩笑,几位高大汉子肯定是笑着答应了。
只是现在看来,这小师弟不仅仅算腼腆了,完全就是怕生。
早上打拳时就站在院子最角落,整的他们这些当师兄的想去打个招呼,都不太好意思。
不过这也没事,只要少年能通过师父的测试,那少年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师弟了,以后相处的时间就长咯。
到时候接触久了,就算性子再怎么腼腆,也会逐渐熟稔的。
靠近青石小道的院子边上,吕莽看着眼前低头不语的少年,淡淡道:“跟着我。”
于是白袍少年便低着头跟在中年汉子身后,两人踏上青石小道,缓步走远了。
武院里种的有梅花,在这寒冬腊月的时节,开的正好。
吕莽背着手缓步走在前头,两人一路无言,青石道婉转绵延,走着走着,便到了武院一个极偏的院子,也到了青石道尽头。
这院子很小,十余尺宽,里边有一株梅树和一块巨石。
吕莽站在院子口,淡然道:“我们武院几百年来收徒的规矩,简单的很,院子里的那块石头,一个月内,你将它凿穿,以铜皮入武夫一境,就算是我们武院的正式弟子了。”
少年抬起头,看着院子里比他人还高的石头,点了点头,轻声道:“嗯。”
吕莽注视着院子中的梅树,“你每日打完这石头后,若有伤势,可以去找代左小子拿些温养皮肤筋骨的药膏,敷好了,睡一觉,第二天便能接着打了。”
少年沉默着,没有回话。
吕莽背着的手缓缓垂下,“此事你也不用急,这两天先和代左小子多走走,熟悉一下武院之内,别以后自己一个人走着还迷路了,丢不起那个脸。”
少年仍是没有回话。
吕莽转过身子,看着低着头的少年,囔道:“还搁这愣着干嘛,还不快走,难道还要老子亲自送你不成?”
少年身躯慌乱的颤抖一下,转身沿着青石道快步走了。
剩下吕莽微愣着,站在小道尽头的院子口。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询问过少年的出身来历。
少年的身影逐渐走远了。
高大的汉子不好意思的饶了饶头,觉得自己以后对这少年说话,应该再和声细语些。
至于吕莽一开始说的武院收徒的规矩,确实是有,但是却并非是要弟子凿穿巨石。
在这一个月内,只是看看弟子能不能忍的了习武之苦,若是其每天都能向着这巨石悍然出拳,那一个月后,哪怕巨石上一点痕迹都没有,可连续出拳之人,依旧可以成为正式弟子。
心坚之人,心性肯定也不会太差。
至于吕莽说的以铜皮入武夫一境,则完全是在开玩笑了,只是想看看少年是否愿意迎难而上。
以铜皮入一境的武夫不是没有,但那些都是黩武州鼎盛的武道世家里不出世的天骄角色,这种武夫,从小就要打磨铜皮铁骨,入了武道之后,杀伐战力更是能压同境剑修一头。
也只有这种武夫,才敢说稳压剑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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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独自一人走回了院子,身影隔着几位打拳的师兄有些远,他沉默着进了屋子,关上房门。
少年在屋里站定,扎起马步,双拳曲收在腰间,扎起了今早吕莽所教授的武院拳架。
这拳架是武院里最通俗的,弟子都会,名斗牛,练到深处,浑身拳意便如气冲斗牛,拳拳皆是巅峰。
少年扎起拳架后,没着急出拳,沉思许久后,曲收在腰间的左手似毒蛇吐信猛然打出,只是打到一半便骤然停住了。
意思不对。
少年皱着眉头,缓缓收回左手。
这一拳力道是有,可拳意微薄,打着完全就像个花架子。
少年仔细琢磨着其中拳意,今早吕莽其实说过这拳架的要领,最主要的便是要气盛,唯有气盛,出拳无敌。
可这气盛,少年如今是怎么也琢磨不来。
他的心气不高,便打不来气盛的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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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院冷清的门口,代左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衣物,不停缝补着。
他今早专门从家里拿了一些不同色的布料,这衣物哪破了,他就用和那处颜色差不多的布料补起来,这样看着就更整齐舒服一些。
院子门口,一位扎着羊角小辫的娇俏少女从武院里头悄悄探出,瞅见代左后,少女轻压着脚步走到正专心缝补衣物的少年身后,猛然一拍少年肩头,“干什么呢?”
代左被吓得一激灵,手中针线掉在地上,只是少年很快又笑着转头,欣喜道:“师妹。”
吕月笑嘻嘻的兜里掏出两个不大的瓜果,递了一个给代左,笑道:“尝尝,可甜了。”
代左看着少女伸过来的小手,脸色有些微红的接过了瓜果,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针线,却没有继续缝补了。
少女走到代左身旁,弯腰蹲下,咬了一大口手中瓜果,鼓着腮帮子嚼着,含糊不清道:“听说咱们武院里来了个师弟?”
代左纠正道:“论年岁比师妹你要大一岁,应该算师兄。”
武院里弟子排辈分,只看年岁,年纪大的,修为再低,进院再晚,也算师兄。
少女咽下嘴里瓜果,不高兴的撇了撇嘴角,“你顺着我说不行吗?”
代左略微有些慌乱,小声道:“可师父教了我们要实事求是。”
吕月又咬了一口瓜果,问道:“那爹还有没有教你一件事?”
代左微愣着,疑惑道:“啥?”
少女突然狡黠一笑,“不要和女人讲道理。”
代左看着少女明媚笑颜,面色有些突如其来的微红,他微低了低头,轻声道:“师妹你算少女的。”
吕月脸颊微红,抱怨道:“要你说。”
代左看着眼前娇俏少女,一直笑着。
吕莽曾经和代左打趣说道,他打小就和吕月玩在一起,算不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时代左脸上通红,很不好意思,可心里却开心得很。
年少的欢喜,大多是因为喜欢的那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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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代左敲了敲陈亦的房门,叫他一路去武院的厨房食堂里吃饭。
陈亦收了扎了一上午的拳架,开门随着代左一路前行。
这一上午,陈亦在此期间出了许多拳,可没有一拳能够完整打出,都是在打到一半时便戛然而止。
气盛二字,少年始终琢磨不透。
差了气盛,便出不了拳。
代左走到前头,笑道:“你的衣服我快帮你补好了,洗过之后,明天就能拿给你了。”
陈亦低头跟着,轻声道:“谢谢。”
代左憨厚笑着,继续道:“武院人少,有些师兄走了以后就再没回来,爹娘有时也叫我不要习武了,说我没这天赋,让我去山上道门试试,再不济,回去做自家的裁缝生意,也够一辈子温饱了。”
代左沉默了一会儿,苦涩笑着:“爹娘说的没错,其实我自己也早就知道了,我是没习武的天赋,所以我就想在这些力所能及的繁琐事情上,多帮帮你们,武院里还留下来的师兄,其实武院就算是他们唯一的家了,几个师兄对我也都很好,像是兄长。”
代左顿了一下,饶着头不好意思笑道:“其实说了这么多不清不楚的话,只是想让你别见外,师兄弟们在咱们武院里,比那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
陈亦依旧沉默不语。
两人沿着青石小路,缓缓而行,期间代左为陈亦一一介绍着几位师兄,陈亦只是点头或偶尔接上极简短的一句话。
两人走的久了,便到了一处炊烟袅袅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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