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黑色披衣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与重重的夜色融合。他浑身散发着与无尽黑暗般令人恐惧压抑的气息,让万籁俱寂,草木禁声。
“这是你唯一一次活命的机会,说吧,他是谁?”
他的剑已贴到面前这个女人的喉部,凛寒的剑刃划破娇嫩的皮肤,血掉落在这座山间小宅的地板上。
“嘀嗒,嘀嗒”
这团黑影并没有动,只有斑斓的月光照在他黑色的笠帽上,整块面巾遮去他的面部,只有双眼似饥鹰般注视着,散发着冰冷的光。
“我....我真的不知道.....“瘫软在地上的女人脸色苍白,巨大的恐惧甚至让她忘记了求饶。
“嘶........”一股温热的液体涌出,流在剑刃,喷洒在离碎的月光里。
他如果说只给你一次机会,那绝没有第二次。
他往下压了压笠,擦剑,收剑,消失在无尽的虚无中。
五人中的最后一人也死了。
丑时,月圆。
一道疾快的身影在扬州城的屋瓦上穿梭,快的看不清轮廓,连风都无法追上这追云赶月的轻功。
他到了今天冰心预订的客栈,凌晨一点,只有大堂与一叶小窗亮着。他知道冰心还没有睡。
房内一灯如豆。
借着微黄的光晕,一个碧玉年华的女子正摆弄着纤纤细手,用手帕轻轻擦拭着飞针。一举一动如轻风拂柳,清丽多姿。芳容若夏花浪漫,不可逼视。
“回来了?”冰心放下手中的事,殷切的问道。
“嗯”黑衣男轻轻回应一声。
“受伤没有,我看看。”说着冰心便去解男子身上的披衣。
“不用了,没有伤。”
“哦,也是,我想那几个人还伤不了你,那就睡吧,明天还得去无化山”
“嗯”
一豆黄灯被吹熄,一切重归静寂。他缓缓的走到床前,摘下笠帽,白洁的月辉从窗外照进,看的出来,他是一个二十左右,高约七尺的少年。
他躺在床上,还带着黑色的面罩,剑就在他枕旁。
他微微闭着双眼,没有倦意,但清醒却是件更加可怕的事。当一个人在深夜还无睡意,往事便慢慢如潮水一样将他包围,就如秋水中的一片落叶,被包围,慢慢窒息。
那是一个可怖又诡秘的夜晚,淡黄的月亮似冰冷的脸庞凝视着人间。火红的光照亮了西北角的夜空,那里是当时大学士宋仁的府邸。火舌似是地狱红发赤眼的恶魔,吞噬着所接触的一切。高温炽烤下,变形的房梁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最终倒塌。没有哀嚎声,宋家几十口人在火灾前已变成了冤魂。
一个黑色甲胄,头戴紫漆金冠盔,骑着血色宝马,手持弯刃单刀的男子半小时前来到宋府,半小时后离开。留下几十具尸体与一场大火。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也没人知道这个男人从哪里来,跟宋家有什么仇。只知道,大火结束后人们在清理废墟时,在一处倒塌的墙角下,发现一个小孩蜷缩着。
他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就算今天他躺在床上仍能感到。小小的眼神里回放着嗜火吞血的怪兽,挥舞着的弯刀将整个头连着血浆与绝望的泪同时斩下。灰黑色的尘土就要将他掩埋,带着火星的死亡气息让他再也感觉不到什么。也许,当人突然身处炼狱,连恐惧都不会,只是无助的站着,脑子一片空白。
六岁的宋文钧就在那里站着,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恐惧,眼角已不再挂着泪水。
没人敢收留宋家的孩子,只怕仇人来复仇。
于是他就在那里站了三天三夜。直到一位骑着廋马的剑客雨夜中路过,他磕了三个头后,坐在马背后,缓缓的离开了。
记忆被拉回现实,他不想去回忆这些,但又怕自己忘记,害怕自己忘了过去那些愤恨与血色的痛,便也忘记了复仇!只能任由那些画面一幅幅的过来。窗外不时传来几声狗吠,朦胧的窗纱后似乎随时会冒出一些鬼影来找他索命。可他已不在乎,他杀了那么多人,该死的人有,不该死的人也有。他已不再是十六年前的宋文钧。
十六年前,他追着师傅来到了天山,师傅传他毕生剑法,天剑落花七式。他苦学十六年,没有一天下山,没有一天不练剑。
“你剑法已全得天剑的精髓,现在你可以出山了。你必将成为名扬天下的剑客。”师傅挥了挥手,双眼缓缓的睁合,就像是父亲在向必将离开的孩子告别。
“砰砰砰”三个响头,就像十六年前跳上师傅马背的那个雨夜。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宋文钧就要离开。
“慢着,无论你以后在江湖中是风生水起还是穷困潦倒,都不要提起为师的名号。这你可能做到?”
“能”
宋文钧于是下了天山,化名为千夜。
千夜一路风餐露宿,二十三岁的脸庞上带着这个年纪的少年少见的坚毅与冷漠。有什么事一直在催他前进,也使得他继续存在下去。否则,他本该在十六年前便死了。
他躺在床上,脑中浮现的画面就如同这夜,已与他融为一体。火光,剑影,血腥,哀嚎,求饶,这些东西就如同演戏一般在他脑中交迭不措,循环往复。当然也包括冰心。
半年前,他路过一个江畔村庄时,村子燃起熊熊火焰,厮杀喊叫声不断,剑与剑碰撞在一起时发出刺耳的声音。他走近时,声音已经停止。一个年纪十六七左右的小女孩从那片火光里走了出来,重重的黑烟仍挡不住她轻雅娇柔的身姿,只是这时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茫然与恐慌。他经过,那女孩便跟在他后面,上了他的马背,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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