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周守冲回到小院又问了刘闻竹等人金属之事,他们却都说不上来。
当世武学大兴,琢磨其他行当的大多是无法练武或者资质不高的人,许杰对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多,但他甚至跟屠大爷一样,连金属是什么都不知道。
刘闻竹更是如此,古忠则是一如既往的一问三不知。
周守冲扫了眼小院内的一间房子,皱眉道:“穆流云呢?”
“他啊,”刘闻竹撇嘴,说道:“他娘心疼他学武辛苦,专门跑来在寨外盖了一栋房子,他好几天没回来了。”
“盖了一栋房子......”周守冲微微张大了嘴,有点失神。
他这两个月来,早晨跟着秦佩晨练、习武,下午则去学字,回来之后又要加紧习武,补下午浪费的时间,从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确实很久没关注一同进寨的其他四人了。
巫玄让他以后早晨去藏经阁,却不知错过的晨练该怎么补上了。
秦佩讲的多是武学基础,各类武学都有,虽然简单,却是踏入江湖的基础。
若一个人学不好基础剑法,也绝学不会绝世剑法。
周守冲想着这些,一下对穆流云的事没了兴趣,这夜却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才睡去。
之后两天,巫玄又让他看了两本书,分别讲机关类别和机关基本结构,周守冲看过一遍就全记下,巫玄却总让他一直看,最后再提一个问题。
偏偏他每次都答不出来,或者说不能让巫玄满意。
两书的内容他自认为极好,巫玄两次提问却都在质疑书中一些基本设定。
第二日正午,周守冲神色闷闷地出了藏书阁,却不去弟子居的食堂,径直朝青石广场侧面的山林中去了。
他心情烦闷,有意出去散散心。
环绕青石广场的就是烈火寨的弟子居,周守冲自北面而入山林,走了片刻后便渐渐深入巫横山脉深处,周围早已没了人迹。
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对走过的路熟记于心,毫不担心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因此只管闷头往前跑。
又过片刻,地势渐高,四周如烈火寨四峰那般高的山峰放眼可见,便是周守冲脚下所在之处也有外面寻常山峰那么高。
他站在这云雾缭绕的山间,胸中忽地生出一股豪气,便放声喊了起来。
呐喊之声在山间回荡,不绝于耳,周守冲面有喜色,连日来在藏经阁受的挫败都消了不少。
回荡的声响中突然闯入了另外一道细微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因距离较远而听着微弱,但声音激越、悠久,直到周守冲的回声消散,还在响着。
周守冲咦了一声,细细听去,那声音竟似是马鸣声。
他想起那日秦佩说起墨玉马走丢之事,当下惊喜地跳了起来,循着声音来处跑了过去。
马鸣声在山间反复回荡,早已听不出来处是哪里,周守冲强记下每道声音的强弱,尽量朝声音大的地方走,大约走出两里路后,那回声的强弱已是相差细微,他是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了。
周守冲一脚踢飞了一块石头,眉头则是皱了起来,片刻后他眼睛一亮,忽地又大声喊了起来。
几声过后,远处果然又响起马鸣声来。
他连忙循着声音强处走去,每次马鸣声消失他就再大声喊叫,如此又走过两三里路后,马鸣声已盖过了他的声音。
又一里后,马鸣声如在耳边,震耳欲聋,只是周守冲环顾四周,却不见墨玉。
周守冲不远处有一条小溪,他踱步过去,疑惑地盯着溪边的一块巨石。
那石头上水迹未干,近日无雨,以小溪的流速和石头的高度,溪水决计没办法落在石头上,除非有人,或者山间野兽。
那水迹中并无兽痕,实在不像野兽留下的。
周守冲起了戒备,同时脑海中多了一个想法。
他四处转了转,眼睛扫过一处长草丛时定下了,那草丛有被人弯折的痕迹。
周守冲上去清开草丛,草丛之后竟是一片断崖,崖下云雾渺渺,完全看不到底。
他咬了咬牙,抓着岩体缓缓朝下试探。
断崖最初一段似乎是一片完全垂直的岩壁,周守冲扒着崖边朝下伸脚,脚探入云雾之中缓缓摸索。
云雾之下的岩体竟然还是垂直的,他完全感觉不到半点坡度变化。
周守冲捡起一块石头,皱眉盯着下面云雾,心里已是起了退缩的念头
“喂——,跳下来吧,假的,很浅!”
一道厚实的声音自云雾下传来,同时还伴着一声欢快地马鸣。
周守冲张了张嘴,还是扔出了手中石头,石头刚刚掉入云雾之中,下面便传来一串石头撞地的声音,最后是一道低沉的扑通声。
他双手扒着崖边,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松手了。
一瞬的失重,他脚下落实,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
周守冲摸索着下行,脚下一开始还极陡,后面便平缓了,等到他完全放下心来,脚下却忽然踩空。
扑通一声,周守冲摔入一汪潭水,潭水极冷,他打了个激灵,胡乱挣扎了几下,等冷静下来才浮了起来。
一道幸灾乐祸的笑声。
周守冲脑袋探出水面,四下环顾了一眼。
这里竟然是一座山谷。山谷不大,大约方圆一里,谷中多巨石,水潭在山谷一角,山谷上空离那片云雾大约有三丈有余。
山谷四面岩体竟然都极陡,唯一能抵达云雾上面的应该便是水潭上的那片斜坡,只是那斜坡在水潭上面一丈半的高度,武者若施展轻功轻易就能上去,但马儿只凭跳跃之能,却是不行了。
发笑之人是一个比较壮硕的青年男人,周守冲只瞧了他一眼,便叫道:“是你?”
那男人一愣,摸了摸胡渣,奇道:“你认识我?”
周守冲摇头,潭水太冷,他连忙游上了岸,上岸之后又受冷风一吹,他连连打哆嗦,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墨玉自谷中奔来,亲昵地蹭了蹭他。刚才在水中的时候,他便看见了谷中的墨玉。
墨玉颇具灵性,知道周守冲是烈火寨的人,因此围着他欢鸣,男人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奇道:“原来这畜生还有这么温顺的时候?”
周守冲反驳:“它叫墨玉,很有灵性,不是什么畜生!”
男人不置可否,他看了片刻,转身跑去远处,拿了一把铁剑,随后对着一块巨石开始劈砍。
周守冲也乐得他不理,他把湿淋淋的上衣脱了晾在一边,坐在草地上开始思考怎么让墨玉出去。
他思索片刻,眼睛忽地一亮,起身跑到了最近的一块巨石底下,这谷中巨石普遍一人多高,足足是周守冲的两倍高。
周守冲双掌按住巨石,猛力一推,那巨石却纹丝未动。
墨玉竟似明白了他的意图,在一边发出一声悲鸣。周守冲走到墨玉身边,安抚地揉了揉它颈上鬃毛,说道:“没事,大不了我出去告诉秦姐姐他们,他们肯定有办法救你。”
墨玉长鸣两声,悠悠跑远了。
周守冲轻咦一声,脸上忽地现出怒容,气冲冲地朝男人跑去,大声道:“喂,你是不是打墨玉了?”
男人手中剑一停,撇嘴道:“我?我被他欺负惨了!”周守冲皱眉:“那它身上的剑伤是怎么回事?”
男人似乎生了闷气,一剑一剑地劈着巨石,不再理周守冲。
周守冲又喊了他两声,男人闷声道:“小屁孩,别烦我练剑!”
周守冲站在一旁看了片刻,哈哈笑了起来,捧腹道:“你这也算剑法么?你可笑死我啦!”
男人劈石的铁剑一停,挑眉道:“小孩也懂剑法?”周守冲挺胸道:“我剑法可不弱!至少也要比你强才是。”
男人嗤笑,又不理周守冲了,周守冲奇道:“怎么?不敢跟我比一比么?”
周守冲跑去谷中一处角落,那是男人之前取剑的地方,原地还搁着三把铁剑,他随意拿了一把又回来,说道:“我可看不下你的剑法,非要指点你一番才行。”
男人手下猛地发力,铁石猛击之声响彻山谷,他甩了甩铁剑,气道:“臭小子,你得寸进尺了?来来来,我就跟你比划比划。”
他说着,几步跃到了周守冲身前。周守冲挥了挥剑,扬声道:“等等,咱们比剑要有彩头才有意思,你输了就要帮我做一件事如何?”
原来周守冲刚才推不动巨石,看到男人生得颇有些壮硕,便动了要让男人帮忙的心思。
至于为何不直接开口询问,那却是他一时起了少年意气,想要与慧安比较比较。
这男人正是清净城外与他和慧安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铁剑,此时徐铁剑对此已忘得一干二净,周守冲却还记得,只是他还不知道徐铁剑的名字罢了。
徐铁剑皱眉道:“那么你输了呢?”周守冲有意激他,说道:“我不可能输给你。”
徐铁剑果然微怒,咬牙道:“好,你来!我到要看看小小娃娃有什么本事!”
周守冲待他说完,直直一剑朝他刺去,这铁剑乃长二十余寸的硬剑,于徐铁剑而言稍短,于周守冲便偏长了。
只是他剑一出手,却显极娴熟,徐铁剑饶有兴趣地瞧了一眼,向左闪了开去。
周守冲剑到中途跟着变招,同时向左撩去,徐铁剑轻哼了声,抽剑砸了过去。
周守冲有意试探他的劲力,挺剑迎上他这一击。
铮!
铁剑铮鸣,周守冲手中一沉,铁剑嗡嗡直颤,他顺势退了好几步才稳稳停下。
徐铁剑撇了撇嘴,周守冲挑眉道:“有几分蛮力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说罢又挺剑攻去。
这回他剑法一变,已从基本剑法换成方家剑法,脚下步子不停,绕着徐铁剑出剑,从不与他硬拼。
方家剑法共三十六式,多数招式都有特定的套路,周守冲把它们拆开了,一时显得怪招频出,偏偏徐铁剑所使剑法太低劣,竟然被周守冲压着打,好似毫无还手之力。
之前周守冲也正是见他剑法低劣,才起的这个念头。
“小屁孩,你逼我的!”徐铁剑急了,怒目圆睁,大声喊了一句。
“你尽管来!”周守冲打得正欢,哪里有什么顾忌,毫不将徐铁剑的话放在心上。
徐铁剑手中剑法却是一乱,周守冲挥剑削来时,他亦是挥剑削去,周守冲剑刃一翻,朝他胸腹间撩去,他剑刃亦是一翻,照模照样撩了过去。
周守冲剑在途中又变了一次,终于反应不足,难以再变,两剑相击,他退出几步,怒道:“你这是什么剑法,鹦鹉学舌么?”
徐铁剑脸上一红,扯着脖子道:“你管我什么剑法,能打赢你的剑法!”
其实徐铁剑这学人出剑的法子非得要自身使剑比对方快,而对方剑法又不甚精妙才行。
徐铁剑的劲力远胜周守冲,使剑自然更快几分,模仿时便能后发先至,逼得周守冲跟他硬碰。
这也跟方家剑法实际上颇为简单有关,不然徐铁剑想模仿,一时半会儿只怕还学不来。
周守冲提剑再攻,两人再对过几个回合,最后周守冲又被逼得两剑相击,狼狈后退。
此法虽然无耻了些,终究能赢,徐铁剑面上微有喜色。
周守冲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说道:“你别得意,看招!”
他长剑圈了一个弧削了过去,徐铁剑依样画葫芦也如此削来,两剑眼看就要碰在一起,周守冲长剑忽然上撩,徐铁剑跟着上撩,两剑交错升起,待到半空,却不想周守冲竟然丢掉长剑,右手成指朝徐铁剑戳去。
徐铁剑下意识挥掌拍去,他比周守冲高了几乎两倍,这样一拍便占了居高临下的优势,他心中刚起喜意,却忽地“啊呦”一声,一掌的劲力十分里强行收了八分,等到指掌相撞,他痛呼一声,倒退了出去,他心中又慌又惊,脚下踉跄,竟然跌在了地上。
刚才那指,周守冲用上了慧安教的削竹之法,引动了体内一丝内力,劲力可不算小。
周守冲还未说话,徐铁剑便怒道:“你不要命了?我那一掌要是拍实,你还有命么?”
周守冲撇嘴,暗道:“若你拍实,就怕把你震死。”他体内古怪的内力连巫玄先生也不清楚,目前只知道会自行护主,因此他最不怕的就是内劲攻击了。
这些当然不可能跟徐铁剑解释清楚,周守冲脑袋一昂,哼道:“你是不是输了?”
徐铁剑表情郁闷,狠狠锤了一下草地,咬牙道:“要不是新剑法还没......”
“你刚刚是不是输了?”周守冲双手环抱,悠悠道。
“是。”徐铁剑咬牙切齿,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快起来,我现在就要你帮我做一件事。”周守冲说了一声,当先走了开去,徐铁剑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一脸郁闷地跟了过去。
周守冲找了一块离水潭最近的巨石,指了指,说道:“你把它挪到水潭前面,越近越好。”
徐铁剑目瞪口呆,惊道:“怎么可能?”周守冲翻了个白眼,沉声道:“你不会推不动吧?”
“这,”徐铁剑拍了拍巨石,表情古怪,说道:“这石头怕是有两、三千斤重,我最多举起四、五百斤的东西,怎么推?”
周守冲闷声道:“长这一身肌肉,真是有什么用!我不管,你说过要帮我,你自己看着办!”
他说完,扔了铁剑,独个跑到山谷另一边去了。
实际上他已对徐铁剑挪动巨石的事不抱希望了,只是这谷中风景还算不错,正好在此消磨时间,晚上回去再把这事告诉秦佩等人好了。
周守冲懒洋洋地躺在山谷草地上,片刻后竟然沉沉睡去,这也实在是他逼得自己太紧了,自离开下河村来,他似乎从未真正放松过。
等到悠悠醒转,天色已经全黑,周守冲刷地跳了起来,抬头却听见远处一声热烈的嘶鸣声,一匹浑身仿佛墨玉的骏马自云间飞跃而出,双蹄踏在水潭前巨石之上。
蹄声如雷,墨玉前足发力,后足跟上,黑影般跃入了谷中,眨眼掠至周守冲身边。
“哈哈,”周守冲被墨玉蹭得脖子发痒,揉着墨玉的鬃毛,笑道:“墨玉别闹,我看看怎么回事?”
周守冲走近水潭,却见巨石原先的位置上被挖了一条寸余深的轨道,轨道延伸到潭边,已有三寸深。
轨道上被人用水浇过,因被巨石碾过,也就看不出其他具体痕迹了。
原来周守冲睡着之后,徐铁剑整个下午都在想办法挪动巨石,可是他使尽办法也没法挪动巨石办法,直到最后才想到挖出这么一条轨道,让巨石自行滚过去。
只是即便如此,事情也不简单,巨石太重,入地本就极深,挖完轨道也不易挪动,他只好另想办法。
最后徐铁剑压实轨道下的土地,以铁剑铺在巨石最初的路段上,又洒上潭水,这才勉强挪动巨石。
等挪完巨石,便已花了半天的时间。
周守冲围着巨石转了一圈,便把事情大致经过猜到了,忽然问道:“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他去哪儿了?”
墨玉长鸣,马头朝东面扬了扬。
周守冲摇了摇头,低声道:“算了,有缘再见吧,多谢了......大哥哥。”
他一拍墨玉,笑道:“走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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