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魏,你看我都喊你老魏了,你真要一辈子当个没气息的护卫吗?”爽子满身酒气,胳膊搭住了魏亥明的脖子。
魏亥明无奈摇头,举了举手中酒杯:“爽子,少说话,多喝酒!”
“喝!”两人碰杯,爽子一口喝尽,魏亥明用酒杯沾了沾嘴唇,悄然将酒洒在了身后,看他身后地面已是洒了一片酒水,只是酒楼内比较昏暗,地面本来就多有雪水,不仔细倒也看不出来。
“嘿!”爽子摇晃着脑袋捶了魏亥明胸口一下,含糊道:“你酒量,哥哥不知道么?哥哥念在你我多年交情,才苦苦相劝,你你......嗝!”魏亥明按住了爽子乱挥的胳膊,沉声道:“你......不要再说了!这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你!”
爽子微怒,大声道:“怎,怎么,不就是......”他忽地不说了,眼前视线一暗,爽子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一个少年嘴角含笑,淡淡地盯着他。
周守冲径直坐在两人旁边的空地上,一手拍住爽子肩膀,笑道:“朋友在哪儿发财了?硬要拉着兄弟入伙,不如说给我听听?”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爽子呼出一口酒气,一把反推周守冲胸膛,周守冲另一只手不见多快,竟然稳稳搭住了他推来的那只手,缓缓将手推回了爽子胸前,同时另一只轻轻拍着爽子肩膀:“朋友酒量不行啊。”
爽子眼神清明了一瞬,讪讪撤回了手,皱眉道:“你谁啊?”
“唔,你忘了啊,”周守冲咧嘴微笑,晃着爽子的身体,开怀道:“我俩可是很好的朋友啊,你忘了前一阵我们还在一起喝酒来着?”
爽子皱着眉晃头,含糊道:“是......是么?”周守冲奇道:“怎么,真忘了?算了,来喝酒!有酒便是朋友,何必在意那么多?”
周守冲斟满了一杯酒自己一口喝下,又推了一盏到爽子身前,爽子亦是一口喝尽,抓着周守冲袖口,笑道:“好好,哈哈,好兄弟,喝!”
两人相对饮酒,继而开怀大笑,竟然像是多年未见的好友一般,被晾在一旁的魏亥明瞧得愣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魏亥明隐约觉得周守冲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此时见两人如此尽兴,糊里糊涂竟然有些信了周守冲的话。
小孩生长本来就极快,四年前的周守冲是极瘦弱的,他在烈火寨吃好喝好,又日夜勤练武功,整个身子骨都壮实了好多,更别提身高、长相等其他变化。
四年前的周守冲远远一看便是一个暴躁而又有些憨厚的小孩,此时的他,暴躁与憨厚内敛,流露在外的却颇有几分清秀,以及几分愁苦。
就让慧安此时站在他面前,一下可能都认不出来了。
两人推杯换盏,周守冲又问爽子最近做什么行当,爽子却只管装糊涂,甚至不去理魏亥明了。周守冲见状,笑着也不再追问,只是不停地劝酒。
他每每都是自己喝一杯,再让爽子喝一杯,后者总不好推掉,只得一起喝了。
一直到夜半时分,两人竟然生生饮了三坛酒,第四坛都有些见底了。
爽子已醉若一滩烂泥,周守冲红着脸摇晃起身,随手丢下几两碎银,含糊道:“好兄弟,下次再喝!”
“喝......喝!”爽子颤抖着举起酒杯还要再饮,拿到嘴边却哆哆嗦嗦地洒了一身,只是手上仍做着饮酒的动作。魏亥明夺过酒杯,眼睁睁看着周守冲钻入人群不见了,又过片刻,他见爽子烂泥般趴在地上,低叹一声扶了爽子起来,缓缓朝酒楼外去。
“你酒量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周守冲刚一回到角落桌边,香叶便出声问道,同时上前扶住了周守冲。
周守冲摆了摆手坐回椅上,悠悠道:“我第一次喝酒,哪有什么酒量,提前吃了解酒药而已,跟喝水一样,最后几杯药力过了才尝出酒味。”他说完吐了吐舌头,拿起杯子喝了口白水:“真难喝,有股尿味!”
“你说你这是干什么!”香叶一直在这边盯着,把周守冲的举动从头看到尾,却至今也不明白周守冲什么用意。
周守冲晃晃脑袋,说道:“那爽子明显做了什么不正当的营生,刚才便在蛊惑那人入伙,我一来他就装疯卖傻,我原本想直接把他按住暴打一顿,到时候什么都清楚了,没想到他竟然把我忘了,那也好,省得在这里动手还要担心被人出手阻止。”
“他忘了,我可没忘,今晚得让他印象深刻些才好!”周守冲嘴角含笑,眸中闪过一道凶意。
香叶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当年毕竟我们也有错,你最好不要害了他性命吧。”周守冲神色不变,只是随意哦了声,香叶低低一叹,说道:“你学武几年,算是半个江湖中人了,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周守冲默然,拍了拍香叶肩头,说道:“你我永远是朋友。”
他说完便起身朝酒楼外走去,香叶一直盯着他步入风雪之中,又颓然坐了回去。
魏亥明扶着爽子,城中道上行人寥寥,路边偶尔可见冻死在夜里的流民,尸体随意横在污雪之中,最后又被飘落的雪片重新覆盖。
这些人大多是睡梦中冻死,镇河城居民虽然心善,但城就这么大,收不下所有流民的。
两人渐渐走到丁家府前,魏亥明却扶着爽子去了对面一户宅院,敲响了朱红的大门。
爽子搭在魏亥明身上的胳膊晃了一晃,嘴中呢喃着不知说些什么。
片刻后,门开了一道缝,里面人朝外看了眼,惊呼一声:“老爷回来了!”
宅门大开,当先走出一个服饰华美的俏妇人,身后跟着三两个点灯、打伞的丫鬟,看那些丫鬟的衣着亦是讲究。
四年前还是丁府一个普通护卫,四年后竟然成了豪宅主人,坐拥娇妻美婢,魏亥明目光复杂地瞥了眼爽子。
俏妇人心疼地瞧了眼醉醺醺的爽子,旋即款款走到魏亥明身前,微微躬身:“多谢壮士照顾我家老爷......我来吧。”
她上前一步,接过了摇摇晃晃的爽子,魏亥明失神一瞬,等反应过来,身边的爽子已被妇人扶了过去。
那两下交接的动作,宛若并不存在,魏亥明竟然一眼都没看见妇人是如何扶过爽子的。
魏亥明糊里糊涂拱手告辞,转身进了对面丁府。
妇人扶着爽子朝院中走了几步,等身后宅门关上,她肩上微震,爽子便狠狠摔飞出去,啊哟一声砸在了墙角雪堆之中。
丫鬟们头垂得恨不能钻入地缝,宅院之中陡然变得一片死寂。
“哎哟,哎哟......”爽子扶着墙面站了起来,嘶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蛇娘你何必这样......”
中土一向把蛇视为刁钻刻薄的象征,那俏丽妇人竟以蛇为名,着实古怪。
蛇娘寒声道:“今天是几人?”
爽子哆哆嗦嗦站在墙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这......没有。”
蛇娘鼻尖微动,缓缓贴近了爽子,一手却掐住了他的脖子,缓缓将他提起,抵在了墙上。
“酗酒?你能耐了啊......”蛇娘杏眼微眯,声音说不出得冰寒:“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你只是个傀儡而已,你死了......我这样的寡妇可不缺人要呢?”
爽子手脚在墙上胡乱扑腾,挣扎道:“蛇娘,咳,咳咳......蛇娘真不是我的错,我我遇到了一个小子......”
蛇娘忽然松手,爽子猛地摔落在地,在雪堆中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蛇娘却理也不理他,扭着腰肢款款朝宅院深处走去。
寂寂深宅,只余下一道妩媚、娇嫩的笑声。
爽子趴在雪堆之中,脸上竟一片垂涎之色,直到笑声随着那道人影一起没入黑暗,他才皱着眉哼哼了起来。
偌大的宅院竟没一个人管他,他起身后拖着回了西院偏僻的一个房间,在床上坐了许久才从寒意中缓过来,旋即高声喊了句:“老高!”
声音似乎只在房间内回荡,爽子等了片刻都没人回应。
“老奴才!”他骂骂咧咧起身,出了房间,随手甩上了房门。
夜色下,宅院南面依稀有些光亮,西院却没在黑暗之中,只剩些虫鸣固执地搅乱着沉寂。
许久之后,黑暗中有人影晃动,却是爽子端着一盆热水回来了。
他把盆子放在床前,微微呼出一口寒气,下意识便朝桌上看去,随后却揉了揉眼睛,自语:“眼花了?”
月光照映之下,桌上茶壶、杯子摆在桌子边缘,原本扔在角落的椅子甚至都被搬了一个放在桌边。
爽子心下正惊疑,脖颈间却忽然一麻,接着他便惊恐地发现浑身都动弹不得了。
黑暗之中,隐约有人站在他床前,他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那人却挡住了月光,他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周守冲脸色淡然地盯着爽子看了片刻,藏在身后的手握紧又撒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冷笑了两声,低语道:“等下再收拾你。”
周守冲连点爽子胸前、脖颈上几处穴位,爽子脸上涌血,双眼一翻便倒在了床上。
“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秘密。”周守冲自语一声便在房间内翻找了起来,桌椅、茶具、衣柜等无不一一挪动,上下翻查,床铺更是直接被掀开,床上、床下一一查看。
只一小会儿,周守冲便坐在桌边倒了杯水喝,眉头则微微皱了起来。
看刚才门口的情况,爽子不是这宅子的真正掌权者,但他居住的房间未免也太寒酸了,甚至还不如一些下人的住处。
他彻底翻查一遍都没花多少时间。
周守冲出了房子在附近又查探了一圈,还是没有什么发现,他沉吟一瞬便朝宅院深处走了去。
房门被他故意开着,爽子双脚泡在水里仰躺在床上,不小片刻,热水便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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