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重陽節剛過不久,距中秋剛好一個月,臘味的氣息仍十分濃厚,黃花遍地,正是登高望遠好時節。
桃花源鎮居民數年來自己自足,安居樂業,向來樂知天命,饒是秋意正濃時,卻不見蕭瑟之感。
兩個少女坐在門口,一個布衣荊釵,雙手放在膝蓋上,頭不住來回張望,彷彿在期盼什麼事物。
另一個貼身短打,腰繫金帶,顯然有武藝在身,雙手托著下頜,眼神半閉半張,半睡半醒著。
這也怪不得她,人一直重複的事是會無聊的,更何況是整整一個月都樣是的地點,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姿勢。
「賣包子欸!好吃的包子欸!有肉有菜,有甜有有辣,葷素皆有!」
小路盡頭傳來小販的叫賣聲,藍衣少女身子晃了一下,她揉揉眼睛,起身伸個懶腰,喃喃道:「原來已經那麼晚拉!老陳都出來賣包子了...」
她轉頭一看,只見褐衣少女雙眼直直的望著前方,牙齒微微咬著下唇,好像著急中帶點憤怒。
藍衣少女乾笑幾聲,拍拍褐衣少女的肩膀,說道:「阿犀!妳就別那麼倔強了,胡老伯都一個月沒回來了,妳一個人做這些粗活實在太操勞了,不如就來我家暫住吧,陪著我說話解悶也是好的,我奶奶、哥哥都挺歡迎妳的阿!再不然..我拜託爹爹讓你做些簡單的雜務,等到胡老伯回來妳再回家也不遲阿!」
褐衣少女沒有回話,這番話她已經聽了快一個月,無論藍衣少女如何苦口婆心相勸,她就是不肯答應,堅持要留在這等胡老伯回家。
自從中秋那晚,胡老伯跟那位神秘的朋友去喝酒後,就沒有再回來過了。
她不斷回想胡老伯那晚說話的內容,隱約感到有什麼大事將要發生,而從他的語氣聽來,倒像在托孤一般,十分的沉重。
尤其那句「那個東西千萬不能露出來,直到我回來為止」,這一個月來,不斷的在她腦海中繚繞著。
因為那個事物本來就不會隨便露出來了,這是她從小就知道的道理,而胡老伯卻特地提醒,倒像是她從來都不知道一樣。
但令她最不滿的,是這整整一個月,都是她獨自去替人倒夜香。
她緩緩的站起身,向藍衣少女道:「時間不早了,阿鳳你快回去吧,免的得你哥哥又出來找妳,到時又得討一頓罵了。我也該收拾收拾,胡伯伯不在,得提早幹活去!」
也不等藍衣少女回應,逕自走入屋內。
藍衣少女知道這個朋友脾氣向來倔強,無論自己如何勸,也不可能改變心意。
而且褐衣少女不喜歡隨便受人幫忙,她曾好幾次叫家僕來幫她分擔工作,均被毫不留情的打發走,有一次她甚至氣到把大門緊緊關上,整整兩天都不讓任何人進來。
藍衣少女道:「那我先走啦,妳自己小心點,有什麼事從我後院的小門進來,跟老管家通報一聲,我就去接你了」說完便離開了。
褐衣少女將要幹活的行裝準備好後,正要將推車推出門口,腳下忽然發出「鏘瑯」一聲。
她眉頭微皺,將那件物事拾起,抱怨道:「阿鳳真是健忘,每次都忘記把刀帶走,待會又得繞道去她家了。」
驀聽有三人一搭一唱道:「哎呦!這挑糞婆居然帶著刀防身阿!」
「你可別被騙了,瞧她這副模樣,怎麼可能會使刀,使跟攪屎棍還差不多」
「俗話說人不可貌相,而且師傅曾說過天下間最厲害的武功往往都是從日常生活變化而來,挑糞婆說不定也從擔糞中悟出了一套『臭屎刀法』阿!」
「照師兄這麼說,這套刀法定是臭氣薰天,讓敵人不敢靠近囉?」
「這可不一定,要領教過才知真章」
那三個人分別叫「司天光」、「洪一鳴」、「賴安之」,他們是「五鳳門」的弟子
當年五鳳門祖師爺為躲避戰亂逃到桃花源鎮,就此落地生根,開館授徒。
此地武風不盛,沒有其他門派競爭,幾十年來五鳳門一直是鎮上最大的宗派,凡是押鑣、習武、護院均由其包辦,聲勢如日中天。
但所謂樹多必有枯枝,雖然門下人才濟濟,始終良莠不齊,仗著門派聲名,好鬥生事之徒也不少,眼下這三人便是其中。
褐衣少女聽是他們的聲音,哼了一聲,道:「三位真是好事多為,學武功不去鋤強扶弱、保護鄉里,盡是來找小小女子麻煩,果然是英雄好漢!」
司天光嘿嘿兩聲,道:「拜妳這個小小女子所賜,小爺的兩條臂膀上還留下兩個齒痕,正所謂有仇不報非君子,身為英雄好漢就是要教訓妳這個惡毒的婆娘,以免妳出去危害居民」
褐衣女子怒道:「若非你那天要搶我荊釵,又讓你的兩個師弟架著我的手,就算要我死也不會咬你這身臭肉!今天居然還惡人先告狀,當這世上沒有王法嗎?原來五鳳門教徒弟都教到狗身上了!」
三人聽見她辱及師門,心裡怒不可扼,洪一鳴怒道:「胡靈犀!妳嘴巴給老子放乾淨些!妳以為有楊家撐腰就可以無法無天嗎?我告訴妳,剛剛我們看到楊月鳳那個男人婆已經回家去了,就算要來也得耗上一時三刻,咱們有的是時間可以好好炮製妳,順帶算算上次的帳。」
胡靈犀內心突然有點害怕起來,此地位處郊外,周遭都沒有鄰居,就算喚救命也很難讓人聽到。
對方是三個二十幾歲的少年,各個身材都是她的兩倍高,而且又學過武功,處境大大的不利。
她忍不住退了一步,雙手握著楊月鳳的刀,顫聲道:「你...你們可別過來阿!我...我有刀的...」
司天光搖頭笑道:「胡老伯真是老胡塗,怎麼會收養妳這樣一個蠢蛋恐怕他腦袋真是不大靈光,難怪這一輩子都只能挑糞。」
語音輔畢,驀地眼前白光一閃,司天光大吃一驚,連忙側身一躲,白晃晃的刀子從他面前削下,只覺鼻頭一陣冰涼。
他想也不想,右肘橫撞出去,碰的一聲,接著胡靈犀慘叫了一聲。
司天光罵道:「臭婆娘,真的想殺死人嗎?」
胡靈犀一手抱著腹部,一手提著單刀,腹部上的疼痛讓她幾乎快掉出淚,但她不想在這三個惡霸面前示弱,咬牙忍了下來。
但司天光那肘剛好撞在她的橫隔膜上,一時之間令她幾乎不能呼吸,只得大口喘氣。
司天光道:「六師弟你去前面堵著,別讓她逃進去了;七師弟你守著門口,別讓人進來」
賴安之緩緩的走近胡靈曦,臉上充滿訕笑與得意,嘴裡不斷的發出嘿嘿的笑聲。
胡靈犀內心有氣,突然往後橫揮一刀!
賴安之見她不住喘氣,沒料到她會突然攻擊,一時閃閉不過,胸前已經被橫劃了一道深深的口字。
他大吃一驚,只見鮮血不斷的冒出,嚇的慘叫一聲,當場昏過去。
殊不知胡靈犀比他更驚恐,她原本那刀只是想嚇走賴安之,沒想到居然會劈中他的身子。
她雙手發軟,刀子噹的直接掉在地上,顫聲道:「對...對...不起,.我...我不...不是故意的...」
司天光、洪一鳴見師弟被砍倒在地,均是驚怒交加,一個衝去抱住賴安之,一個則衝去揪住胡靈曦的頭髮用力往上提,罵道:「他媽的臭婊子,竟敢砍傷我師弟,小爺要你吃不了兜著走!」
他當即往外一甩,將胡靈犀狠狠的甩出門外!
碰的一聲,胡靈犀一臉撞在石子路上,只覺臉上又熱又痛。
她正要爬起身,突然聽到一聲「去死吧!」,緊接著,腹部又被人狠狠踢了一腳,身子在空中翻了一圈後,重重摔下。
她只覺全身骨頭像是散了一般,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痛過,淚水在眼眶中滾滾打轉。
忽然,她感到有水滴在臉上,隱約聞到血氣,原來司天光站在她身邊,提著刀子指著她的臉,刀上血水正慢慢滴在她臉上。
胡靈犀喘了幾聲,慢慢說道:「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殺你師弟的..」講完之後,眼淚終於滑落,跟血水和在一塊。
司天光只是冷笑一聲,單刀高高提起,便要往她頸上劈落,胡靈犀不自主的閉上了眼,似乎不敢親眼目睹死亡的到來。
殊不知,這刀卻遲遲沒有落下,連一點風聲都感覺不到,好像剛才的情境都是幻像一般。
胡靈犀隱約聽到有司天光、洪一鳴的呼喝聲,其中夾雜另一個人的聲音,似乎也是個青年男子。
她的意識十分模糊,依稀聽到那人罵一句:「堂堂男子漢居然欺負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子,未免欺人太甚?」
緊接著是一陣連環毆打的聲響,就在此時,意識瞬間消失,彷彿被人從腦後重重打了一拳。
她醒來後,發現居然躺在自己的床上,顯然是有人將她抬回家裡。
她心道:「剛才莫非是阿鳳來救我?」
忽然覺的臉上似乎有東西纏著,伸手一摸,有人已經幫她臉上的擦傷包紮好,就連手臂上的傷口也是。
胡靈犀心想:「阿鳳只會動刀動槍,絕不會將傷口包的那麼好,這到底是誰阿?難道是伯伯回來了?」
想到這個可能,她便忙要下床查看,忽然在床頭摸到幾塊碎銀,足足有十兩,還有一張紙。
她心道:「胡伯伯怎麼會把這麼多銀子放在我床上?」
她起身後,只覺大腿上還是隱隱作痛,但是思人心切,忍著皮肉之苦走了出去。
她將整座屋子找遍了,依然沒見胡老伯的蹤影,心中暗暗納罕。
忽然咕嚕一聲,卻是從肚裡傳來,原來她幾乎一天沒吃東西,此時感到飢腸轆轆。
此時她子身仍是十分疲憊,根本沒有力氣洗米煮飯。
她手裡握著那二十兩,心裡頗為掙扎,畢竟無功不受祿,而且來路不明,實在是不願意亂花這筆銀子,想到自己傷了賴安之,五鳳門弟子眾多,走在路上根本是活靶子,一定馬上就被抓回去問罪,心中頗為躊躇,不知要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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