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除了特别热,这天没有其他任何特别。省城,林小年曾经赌咒发誓后会无期的伤心地,久违了!省城火车客运站出口,大大的“出口”二字下面通过的却是进来的人。你可以逃出一道门,却改变不了进入另一道门的命运。
形形色色的路人甲由出口涌入繁华的省城,林小年是其中最为扎眼的一个。他个子挺高,顶着一头中长、凌乱的黑发,远远便能看见。他拉着一个四轮滑板车(大学时期的最爱),上面载着他杂七杂八的行李。平心而论,他模样真不赖,就是人有点邋遢、打扮相当寒酸而已。他上身穿一件白色T恤,领口松松塌塌,胸前一片已经泛黄;下身是一条蓝底白碎花沙滩裤;脚上杀一双棕色凉鞋。尽管勾着脑袋,但那副落魄样仍然令他在人群中特别醒目。
等候在出口外的余大成一眼瞅见林小年,免不了一个兄弟间的久别重逢的拥抱。
“哎呀,时间真是一把杀猪刀啊!”林小年拍了拍余大成略微有些发福的肚腩,调侃道,“不过四年不见,怎么能变成这副德行?”
余大成笑笑,扯着林小年的领口,不紧不慢地说:“还是你厉害,一件T恤从大学穿到现在,时间在你身上划过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还是一副屌样。”
从重逢那一刻,两个人便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相互贬损,结果是非但没人生气,反而笑声连连。余大成把林小年带到停车场,让他把行李放进一辆蓝色大众的尾箱里。
“你的车?”林小年惊得嘴巴都合不拢。
“怎么啦?”
“厉害啊,你,才四年时间,都混上自己的车了……牛X,牛X。”林小年真心佩服余大成,朝他竖起大拇指。
“算个鸟,在省城真正牛X的人都不开我这样的车,掉档次。”
“有钱了就是不一样,”林小年一边艳羡地说,一边围着车前前后后仔仔细细欣赏着,“说起话来都这么谦虚。”
“上车!”余大成一挥手,“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上了车,林小年这才认认真真审视起身边的朋友:皮肤白净,身体富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衬衣西裤熨得笔挺,皮鞋擦得透亮,腕表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显然工作顺心、生活如意。反观自己的遭遇:因为没有毕业证,在家乡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因为没有体面的工作,谈个心仪的对象都是奢望,这四年混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到你家寄宿,你女朋友同意吗?”
冷不防林小年这么问了一句,让余大成措手不及。
“没,没,没女朋友。”
“有车、有房、政府部门工作,条件这么好,怎么可能没女朋友?”林小年叹口气说,“我知道,你不想刺激我。其实没关系,反正我的心已经被你戳得千疮百孔。”
余大成没有说话,一个秘密藏在他心里,压得他挺难受。林小年没有察觉余大成的异样,在他看来,沉默是眼前的人生赢家故意摆酷。认命吧,谁叫自己生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谁叫自己的父亲不是国家干部连个生产队长都没有当过,谁叫自己色令智昏把努力四年的毕业证搞成一张耻辱的结业证,差异从出生那一天已经注定,差距又从离校那一天起渐渐拉开……
“看到没有,开那种车的人才是真牛X。”
伴随这轰轰的引擎轰鸣声,一辆敞篷跑车超越了他们,一掠而过,无影无踪。
“拉风,开这种车适合去泡妞。”
余大成轻蔑一笑,说:“开这车还用泡妞,妞们挣着来泡你。”
林小年咯咯的笑。
“说到女人你特别带劲儿。”余大成取笑说,“林小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吧?”
“你别嚣张,早用早肾虚。”
余大成的家在“华鑫嘉苑”,电梯公寓11楼,是一套三居室的房子。林小年第一次坐直梯,走进电梯间的那一刻,他背脊发凉,额角渗出冷汗,才发现自己有恐惧症。
“干嘛把巢筑那么高,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鸟人吗?”林小年一边抱怨,一边把余大成的胳膊紧紧攥着。
同乘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看到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一脸嫌弃。余大成尴尬不已,拼命要把林小年的手甩开,但是无济于事,只得一脸无奈。
余大成的家宽敞明亮,布置得温馨雅致,一点不像一个单身男人的住处。直觉告诉林小年,这个屋子一定存在一个女主人。
余大成敞开一个窗口面西的房间,对林小年说:“你就住这间,床铺现成的,空调也有。”
林小年把自己的滑板车和其他杂七杂八的行李搬了进去。原本整洁雅致的房间变得凌乱不堪。余大成心想,幸亏只是寄宿几日,万幸万幸。
“你住哪里?”
余大成指了指自己住的主卧。
林小年给余大成送个秋波,提议说:“要不晚上一起睡,少开一部空调省点电。”
“滚!”
余大成是在上班时间溜出来的,安置好林小年,他还得赶回单位。他锁了主卧,留给林小年一把备用的大门钥匙。
“钥匙用不着,没你一起,打死我都不下楼。”
“晚上单位上有聚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冰箱里有吃的,不合口味还可以到楼下去吃……”
林小年已经打开冰箱,里面就跟超市货柜一样,什么都有。
“都说了我不会一个人下楼……别罗里吧嗦,快去上班吧,晚上我吃泡面。”
余大成回单位去了。林小年一个人守着别人家的三居室房子,冷冷清清,心里空落落的。来省城之前,他告诉余大成自己联系了省城一家传媒公司编辑的工作,人到省城就可以面试,十有八九能成。在那之前需要在朋友家里寄宿几天,工作落实下来就搬走。但是这并不是事实,他之所以说谎,一方面是为了找回一丁点颜面,另一方面是不好意思长时间打扰朋友的生活。
站在十一楼的阳台上,遥想未来在省城的生活,林小年心里发怵,一点底气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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