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堂里初次见面,林小年对赵国芳的印象很糟糕。在她身上很难发现女性的美感,哪怕一点半点。两条羊角辫扎在她的头上是滑稽不是可爱,前凸后翘搁在她身上是臃肿不是性感,走路外八字,说话粗喉咙,饭量比男工人还大……很难想象一个正常男人愿意跟这样的伴侣生儿育女厮守一生,至少他林小年肯定做不到。于是,林小年对杨德顺的出轨行为多了几分理解和几分同情。
但是芳姐这人却十分友善。
大热的天,大老远的地儿,难得来一趟省城,她还把自己搞得像头驴子。她特地给张大爷两口子托来两个大南瓜,这礼不轻,情谊更重啊。不单单如此,她的背篓里还放了两个大西瓜,那也是自家地里种的。她一边吃饭一边大声嚷嚷,晚饭以后分西瓜吃。没人把芳姐的瓜放在心上,一伙人在饭堂吃过晚饭便三三两两散去。
晚上,林小年刚刚从车间出来,经过厨房的时候被芳姐截住。
“小兄弟,你来,快来!”芳姐不由分说,拽着林小年的胳臂就往饭堂里拉。
饭堂里,林小年看到两个大西瓜全被剖开了,满桌子都是,瓜子儿黑黑的,瓜瓤儿红彤彤的,看着就巴不得去啃上一嘴。张大爷两口子和春春已经满嘴西瓜汁了。
“小兄弟,你也坐下来吃。”芳姐乐呵呵的,露出洁白的牙齿,“在食堂冰箱里冰冻过一阵,现在很爽口。”
芳姐嫌春春吃相太难看、吃得太多,骂了他几句,结果把小崽子给骂跑了。芳姐也不管他,装了一些西瓜,准备给上夜班的工人拿去。
芳姐走了以后,林小年坐在那儿愣神,并没有拿桌上的西瓜。
“小年,怎么不吃,不喜欢?”孙大娘问。
“小年,赶紧尝尝!活了一辈子,我还没吃过这么甜的瓜。”张大爷眉飞色舞。
林小年沉默了一阵,突然说道:“我真不好意思领这个情。”
说完,林小年站起身,径直走出饭堂,留下那一对吃瓜的老人面面相觑。
春春跟她妈妈不一样,不喜欢说,也不喜欢笑,特别认生,见谁都畏畏缩缩,眼神里总有一抹惊惶的神色,就像一头警惕的小鹿。为了让他在久别重逢后开口叫杨德顺一声爸,芳姐用尽了手段——鼓励,激将,威胁,都没有奏效。他躲在芳姐背后,半张着嘴,惶恐不安地瞅着父亲头顶的发旋儿。
接触几次以后,林小年开始怀疑春春这孩子智商不在线,直到看到孩子做的暑假作业,他这才确信自己的怀疑没有错。
那天晚上,大概九点,林小年已经躺下一阵,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他第一反应是汤虹提前下班,但她不可能敲门,直接推门进来才是她的一贯作风。林小年打开门,意外发现芳姐堵在门口,一手拧着儿子,一手拧着儿子的书包。
“小年兄弟,虹妹子还没回来吧?”芳姐说着,朝屋里瞅了瞅。刚开始她管林小年叫小兄弟,现在熟悉了她管他叫小年兄弟。
“她,她比较晚。”
“那就好,生怕打扰你们。”芳姐难为情地说,“我们家德顺说你是大学生。没想到一个老粗居然跟大学生做了邻居……”
林小年受不了这种肉麻兮兮的话,打断芳姐,说:“芳姐,你有什么事直说!”
“我啊,想请你帮着管管春春这几天做的暑假作业。我跟他爸都没文化,也不知道小崽子是不是都做对了。”
“现在?”
“就现在,耽搁你一阵,待会儿我过来接他。”
虽然不是很乐意,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林小年应承下来。他把春春领进屋里,芳姐雀跃地回去了。
这几天春春跟林小年见面的次数多了,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交流,但是总算不再躲躲闪闪,能够垂着脑袋老老实实坐在一起。
林小年打开春春的作业,惊讶的发现芳姐“也不知道小崽子是不是都做对了”的担忧是多余的,因为这小崽子就没有做对过。
“你一道题都不会做?蒙也要蒙对一道吧?”林小年对这孩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春春摇了摇头。没人知道他摇头想要表达什么意思。林小年不想猜,看到他的肢体语言觉得特别厌烦。
“你一点不会?”林小年带着威胁的口气说,“跟我说话,要有声儿,我不想看你点头或者摇头。还有,不说话的时候把你的厚嘴唇闭上,合不拢嘴又不说话,看起来好傻。”
“我会做一些,但是一点都不想动脑筋。想也不想,随便写,这样做起来最快。”
林小年松口气,原来这小崽子并不是傻得无可救药,只是懒得无可救药。不过这小崽子还真是个人才,做了林小年自己小时候敢想不敢做的事。
第二天一早,林小年刚起床,汤虹睡得正香,芳姐就过来把林小年和汤虹的脏衣服全收了过去。林小年就两身这两天可以穿的衣服,不想一身汗臭就得勤快一点天天换洗。芳姐看林小年天天洗自己的衣服,认定他是一个指望不上媳妇儿的“耙耳朵”。出于同情,也出于对林小年帮忙管春春作业的答谢,她洗自己家衣服的时候一定也要把林小年家的洗了。
林小年很惭愧,因为他并没有管春春的作业,只是留春春在他那儿装装样子混混时间。于是到了第二个晚上,林小年实实在在帮春春讲了几道题,并暗下决心以后都会像这样诚心诚意帮助春春。然而,关于以后的盘算并没有实现。
两个晚上以后,杨德顺不乐意了。他在上夜班前那段吹牛皮时间里把林小年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兄弟,你晚上别管春春了,我太累了!”
林小年一头雾水,自己管春春的作业,他累什么?
“毬,你不知道,我婆娘把春春送到你那边,说是让你管功课,其实是要我交功课。”
林小年心领神会的笑了。因为厂里的订单不多,晚上虽然开班,但是印刷机上一般就一两个小时的工作。林小年昨天还在羡慕杨德顺九点不到就收工可以好好休息了,没料到更辛苦的工作居然留在屋里,久旱的地总是比较累老牛。
“毬,我才是那块被犁坏的地,她才是那头发狂的牛。”杨德顺可怜兮兮地拜托道,“兄弟,今晚开始,千万别答应帮她管春春了!”
林小年从车间出来直接去了夜市溜达,直到十点左右才往回走,以后天天如此。但是芳姐每天洗衣服的时候依然顺带帮他一起洗了,直到她离开包装厂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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