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坏日子，沈士章要出狱了。
他进来的时候是数九寒冬，如今却是盛夏。
气候南辕北辙，但同样恶劣。
太阳恨不能烤死地面上所有生物，在天空叉腰肆意发散着热毒光芒。知了没完没了的哇哇哇大吵，像是无数蜂针刺激人类耳膜。空气里充斥着海水蒸烤出来的腥臊气，还有些微甲壳虫被碾碎后的味道。
沈士章脑袋上扣着一顶垂耳皮帽，上身敞怀披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内穿紧绷在身体上的黑色背心，下身是一条灰色大短裤，脚上穿着红色运动鞋。
运动鞋他不好好穿，后跟踩在脚下，没个正行。
在外头接他的蒋璐警官，将沈士章帽子羽绒服薅扯下来，塞进沈士章怀里，“热不热啊你，看你一头一身的汗。”
沈士章不讲究，直接拿羽绒服和帽子卷成的球擦脸，“这天可真热啊，得有个四五十度吧？嗳，北极冰川要是融化了，咱们人类该怎么办啊。”
“你自个儿都没捯饬好呢，管冰川干什么。”蒋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电话号码，“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工作，你休息两天打这个电话去应聘。好好干，别再走歪路。我会不定时去视察你的工作，一定要端正态度，努力工作，认真生活。”
沈士章眯眼看着纸条上的电话号码，笑嘻嘻看向蒋璐，“我这样四进宫的，什么地方敢要。”
“你还知道你四进宫啊。你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再别进来。你是怎么做的？一来二来三来，你还来个第四次。从十六岁到二十六，你这十年有八年在牢里。你同学都成研究生啦。”蒋璐是沈士章的初恋，初中时候的前女友。两人当年只谈了三个月，沈士章就退学了。后头蒋璐遭遇欺凌，沈士章帮助了她，还在她家庭遇到困难的时候资助了她学费。她感激沈士章，在知道沈士章走上犯罪道路后，一直想尽办法想把沈士章拉回正路。
沈士章不以四进宫为耻，“龙腾上天，鼠下水道。我做老鼠的，怎么可能和龙走一样的路。”
“谁说你是老鼠的？谁说的，你告诉我，我找他去。”蒋璐从不看低沈士章，觉得沈士章十分聪明，但就是没把聪明劲儿用在正道上，“我说真的，你都二十六了。叛逆到二十六岁，也该到头了。你答应我，别再走歪路，行吗？别听你爸妈的，按照我说的路走，啊？”
沈士章爸妈是两个老惯犯，年轻时候装乞丐乞讨碰瓷，老了就更不成样子，朝黑淤泥臭水沟走的同时，还想拉着他们儿子闺女一块儿进去。
蒋璐到现在也不明白，初中时期一直是尖子生的沈士章，遇到了什么挫折，为什么会一下子从好学生堕落成他父母一样的人。
他姐沈士蓉则在同时期，由坏学生摇身一变，开始端正态度艰苦学习，一路上了重点高中，进入首都大学，毕业后直接留在首都工作。
上了停在路边的车子，蒋璐继续劝说沈士章，“我给你找的这个工作，特别缺人。只要你努力勤恳工作，六个月后就能成为正式职工……”
等红绿灯的时候，蒋璐侧头看沈士章。
沈士章已经歪着脑袋睡着了。
推了沈士章胳膊一把，蒋璐戳穿沈士章在假睡，“别装睡了，嫌我唠叨是吧。我平时也不爱说话，但遇到你了真是没办法。就这么唠叨，你都记不到心里去。”
沈士章微微张开眼睛，说笑不笑的弯了弯嘴角。
伸了个懒腰，沈士章挪了下屁股，后贴到椅背上，将委屈别着的长腿抬高，“你什么时候换车，这车别腿。”
“等有钱了再说吧，这车的贷款还没还完呢。”蒋璐不掩饰她的穷困，“要不是我妈逼着我买，我可不舍得花这个钱。老太太追求在外人面前的体面，不买就要在家上吊。哎。”
沈士章知道蒋璐的妈，特别虚荣，宁可在家吃糠咽菜也要买件贵衣服在外头充面子。
他侧身看向窗外，饶有兴致的用指头在玻璃窗上划拉着，“你一直说工作，到底是什么工作啊？”
“火葬场里缺人，我就介绍了你。”蒋璐知道火葬场这个工作一般人不愿意干，一是害怕尸体，二是觉得晦气怕倒霉。她也犹豫了很长时间，才决定为沈士章介绍这个工作。
因为从实际出发，沈士章这样四进宫的，确实难找一个体面工作。想要干个体，沈士章也没钱，她也没钱帮助沈士章。
“啊？”沈士章了然点头，“怪不得敢要我呢，一般人真不敢干这个。”
“你别瞧不起这个工作啊，也别害怕。我跟法医过去尸检的时候，发现里面挺好的。就是个工作，别多想。”蒋璐组织着语言，“说心里话，虽然这工作没人愿意干，但我觉得挺伟大的。人生最后一站，就靠这些工作人员了。你好好干，行行出状元，你说不定在这行就成状元了呢。”
沈士章乐了，“借你吉言啊，以后我做火葬场状元。”
“你一定要去，不准再联系你以前认识的那群人，改头换面从新做人。”蒋璐将车停到一家饭馆门口，“我给你订了豆腐餐，吃了这顿饭，你就不是过去的沈士章了，你是新的沈士章，一个去掉糟粕只剩好的沈士章。”
“真啰嗦。”沈士章给了蒋璐一个脑瓜崩儿，开门下车的时候不忘调侃蒋璐，“这么大岁数你就这么唠叨，等老了，不得烦死你老头子啊。”
“说什么呢，我男朋友可好着呢。”蒋璐男朋友付凯是个开小公司的，脾气特别好，人也体贴，唯一的毛病是心软博爱，对弱小总是真假不辨胡滥散发爱心。
蒋璐和付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已经谈了三年多。两人关系现今进入老夫老妻模式，挺有默契但是没有了激情，已经有了订婚计划，要是不出意外，明年他们就能订婚，年底大概就结婚成一家人了。
“你那女朋友呢？她等着你吗？”蒋璐追上沈士章。
沈士章潇洒的一撸头发，“早飞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学鸟儿挥舞翅膀，沈士章挥动两下胳膊，“飞的刺溜快，还卷走了我一个朋友。”
“没正行。”蒋璐压下沈士章胳膊，进门之前再次唠叨，“一定要去工作，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吃了豆腐餐，沈士章没回相距不过几里地的父母家，而是到了他爷爷那个破房子里。他爷爷奶奶早被他大伯接城里去了，为了不被他爸妈缠上，多年前半夜悄悄把他爷爷奶奶接走，至今住址都是个迷。
找出一床破被子，沈士章胡乱铺在床上，然后把羽绒服铺在最上头，帽子里塞了一块砖头当枕头，这就算是他的床了。
就着月光，沈士章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每张都翻来覆去摸几遍，才放进口袋。
这两千块钱，是蒋璐给他的。
怕他不要，蒋璐说这是借的，以后得还她。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