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另一个口袋摸出那张写着火葬场联系人的电话号码，沈士章朝上面瞄了几眼，嗤笑一声，揉成一团小纸球，丢到了墙角。
他翻了个身，胳膊挡到脸上，准备去和周公会面。
两分钟后，沈士章坐起来，在床边揉搓了几下头发，走到墙角，将小纸球捡起来，没好气的塞进口袋。
扑到床上，烙饼似的换了好几个姿势，他才以一种扭曲而又舒服的姿态入睡。
天还没亮，沈士章就被电话吵醒。
迷迷糊糊摸起手机，他也没看来电话的是谁，就按了接听。
来电话的是坐牢前一起混的朋友写升，邀请他重回旧路，一起发财。
写生长的五大三粗，但有个太监嗓子，还带着奇怪的颤音，“士章，欢迎重见天日。怎么样啊，出来准备干点什么？要是没活儿干，不如跟着我干。我最近搞了个大工程，上手简单，来钱快，风险小。干一场，一个房子就到手了。”
“什么工程？”沈士章有点心动。
“电话里说不方便。要不，咱们今天见个面。我在好客来酒店定个包间，叫上几个认识的哥们，庆祝一下你出狱。怎么样？”写升挺爱摆阔，特别爱请客做东。
“谢谢你，那就不用了。刚出来，准备安静两天。”沈士章差点儿直接答应下来，在要答应下来的那瞬间，他突然想起蒋璐，想起蒋璐顶着大太阳去接他，一路上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那顿特意为他准备的豆腐餐。
舌尖将答应的话一挑一丢，丢弃到地面，换成拒绝的客气话。
写升不满意沈士章的答复，“在里边还没安静够啊你。拿不拿我当兄弟？啊？你要是拿我当兄弟，就给兄弟个面子，过来吃饭。”
沈士章不给写升这个面子，他向来有主心骨，从来不为面子情委屈自己，“以后吧，这几天实在不行，家里还有事呢。”
写升在对面恍然大悟，“哦，你爸妈是吧，我知道。那行，等你有时间了，你告诉我，我定个包间咱们好好玩玩。那生意的事儿，你怎么想？干，还是不干？”
“我考虑考虑吧。”沈士章给了写升答复，这时候电话来了提示，有电话打进来，“先挂了，有电话进来。”
沈士章挂断了写升电话，接听蒋璐打来的电话，“这么早打电话过来，要请我吃早饭吗？”
“你过来，到我们小区门口，我请你吃。”蒋璐声音里带着笑意，很快又严肃起来，“我担心你那些朋友联系你，刚起来就给你打了电话。你别忘了昨天答应我的，不准和以前那些走歪路的朋友联系，不准再走歪路。必须去火葬场上班。也别等了，今天我请你吃完早饭，直接送你去火葬场。”
“真是啰嗦。”沈士章说着嫌弃的话，心里却暖洋洋的，“你在门口等着，我现在就过去。”
蒋璐小区门口有一排美食小店，大清早的就已经很热闹了，店铺门外都摆上了简易小桌子，桌边坐了不少人。
和蒋璐接上头，沈士章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等蒋璐买吃的过来。
蒋璐买了一笼奶黄包一笼虾饺一笼小肉包还有两根油条，两杯豆浆和几个小菜。
奶黄包和虾饺小肉包都是沈士章爱吃的，豆浆有一杯加了不少糖，也是专门给沈士章准备的，他嗜甜。
“我刚才给刘爱军打了电话，就是火葬场负责招聘的，也是火葬场厂长。他挺幽默的，很好相处。”蒋璐为沈士章的应聘出谋划策，“你应聘的时候，他问什么你就实话实说，不需要藏着掖着，也不用担心他会歧视你什么的。火葬场那边仅有的两个司机，也是劳改出来被人介绍安排过去应聘，由刘爱军同意招聘进去的。”
沈士章夹了个虾饺给蒋璐，“我知道了。”
“你肯定能应聘上。”蒋璐对沈士章非常有信心，“你要是转成正式职工了，就报个夜校。文凭还是挺重要的，有文凭了，就试着考一下遗容师等级资格证这些。虽然这些资格证有点冷门，但多一资格证多一条路子。你说，是不是？”
沈士章肯定不会给出反对意见，点头附和蒋璐的话。
他根本不懂什么遗容师资格证，也没见过什么遗容师。
在他看来，人死了成尸体，由家人擦干净身体换上给尸体专门准备的衣服，在家停三天，有钱的请个歌舞队或者和道士和尚团来哀送一场，三天后送进火葬场火化，领了骨灰埋进坟里，这就走完了所有步骤。
去那里工作，要么是当司机，要么是当工人抬尸体，要么就是搞清洁，最有技术含量的可能就是干火化和整理骨灰。
到了火葬场，沈士章和蒋璐一下车，正好遇见火葬场专用车辆朝下抬尸体。尸体被安放在蓝色尸袋内，看轮廓应该是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人，挺瘦的。
两个工作人员将尸体用架子床抬进大厅，朝右拐后消失在走廊中。
沈士章有些好奇，眼睛一直盯着尸体消失的那个方向。
蒋璐拍了他一巴掌，“看什么呢，这样对尸体不尊重。”
都成尸体了，还在意什么尊重不尊重的。尸体难道还有自尊心和羞耻心吗？这不瞎说八道嘛。
沈士章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来。
他向来不愿意在这些正经方面反驳蒋璐，因为蒋璐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在这个世上，这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一心只想对他好的人。
如蒋璐所言，刘爱军确实是个很幽默的人，也是个非常宽容的人，眼神里透着饱经沧桑后回归原始才有的豁朗和纯净。
“你来了我们这边，算是来对地方了。”刘爱军很热情，也很坦然，“你也看出来了，我们这边不好招工。我呢，是从部队退下来的。当初我也不想过来干，但是干着干着也就喜欢上了。干一行，爱一行嘛。我们这边的工作人员，有的是和我一样被分配过来的，有的是从深山沟哄来的，有的是家里祖上干白事，对这个不忌讳，再就是和你一样，劳改后出来的。”
递给沈士章入职确认表，刘爱军给沈士章承诺，“咱们这边不讲究出身，也不管过去干过什么。只要进来后，能踏踏实实干活，那就行。”
沈士章看了眼入职确认表，“刘厂长，我来这里，给我安排什么工作？”
“我听蒋璐说，你曾在理发店干过。”在给沈士章分配工作前，刘爱军向沈士章确认他之前的工作经历。
“是。”沈士章曾经在理发店干过半年，当了半年的马克。后来因为理发店搬迁，他就不干了，回到老朋友窝里混日子。
“我们这边正缺遗容师，你来了就干这个。”刘爱军将这个技术岗位分配给沈士章。
沈士章不了解这个岗位，误以为遗容师就是给尸体穿衣服，当即点头答应，觉得这挺简单的。至于刘爱军询问他的理发师经历，应该是因为给尸体穿衣服的时候，还得给尸体梳头。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