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化妆箱打开,老榫头移动椅子,来到遗体头部位置,拿出油彩和毛笔,这就要给遗体化妆了。
他化妆也是一丝不苟,化妆步骤严格按照书上说的来,但出来的成品,却不怎么样。
有点吓人。
遗体现在这模样,还不如刚才呢。
刚才没化妆那会儿,遗体脸上虽然渗出一层青黑气,但表情安稳,看着像是睡着后的久病之人。
这会儿,遗体脸上说白不白说黄不黄,还发着油光,像是擦了一层混合了猪油的苦胆。嘴唇上涂抹的深色油彩,不止没给遗体容貌增光添彩,反而为遗体平增几分不正经的女气,仿似倩女幽魂里老树妖的老姐妹。
这模样哪像睡着啊?
这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诈尸了。
初入山门的外门弟子沈士章,心里觉得不对劲儿,但没二愣子似的径直问出口。
他先在记忆库里翻找出与遗体有关的电影,确认电影里那些遗体面容和此刻眼前遗体面容是否一致。
差不多。
沈士章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再次在记忆库里翻找,找出新闻上遗体图像,沈士章总算找到了和眼前遗体妆容不同的。他记得有一位知名人士去世,报道里遗体面貌祥和,脸上没有这些女性化的妆容,看着和活着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好似在棺材里睡着了。
从化妆箱里拿出香水,老榫头举高香水瓶,朝着遗体按了两下喷嘴。
香水细密落在遗体身上,空气中多了檀香味。
老榫头结束语和教学开场白一样,言简意赅,“好了,都懂了吧?”
沈士章用铅笔头点点本子,将上面记载的遗体清洗化妆步骤指给老榫头看,“都记在本上了。”
“嗯。”老榫头挺满意的点头,让沈士章将外面等待的丧属叫进来,“去叫王庆荣的家属进来。”
沈士章按照老榫头吩咐,去门外通知王庆荣家属。
叫丧属进来,是让他们过来检查一下遗体化妆情况,看他们是否满意。如果丧属不满意,老榫头就会按照丧属的要求进行修改。如果满意了,下一步就将遗体推到丧属定好的告别厅内,由告别厅内工作人员安排布置,完成好遗体告别仪式。
两位丧属,一位是王庆荣的爱人,一位是王庆荣的女儿。
这两位等在门外的时候,王庆荣的女儿搀扶着她母亲坐在墙边椅子上,都在强忍着泪水。当她们进入遗体整容室中,看到遗体的那一瞬间,眼泪汹涌而出。
王庆荣的爱人软着腿扑到工作台边,痛哭出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庆荣的女儿搀扶着他爱人,不停擦着眼泪,悲痛之余,不忘感谢老榫头和沈士章。她弓腰朝他们行礼,哑着嗓子费力挤出感谢的话,“谢谢,谢谢你们。”
“节哀。你们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老榫头见惯了这种场面,有着久经沙场才会形成的无动于衷。
王庆荣的女儿摇摇头,“很好,谢谢。”
谢谢这两个字,王庆荣的女儿是用气音发出的,她已经无法发出正常声音。
悲痛堵塞了她的音道,泪水割伤了她的喉咙。
她用力搀扶起她妈妈,费力的劝说着,“妈,我们去告别厅那里吧。”
王庆荣的爱人不愿意离开王庆荣,紧紧抓着王庆荣的手,悲痛摇头,断断续续将话说完,“让我和你爸再呆一会儿,就一会儿。去了告别厅,就得去火化了,就再也看不到你爸啦。”
沈士章也被这种悲痛情绪传染,心情沉重,泪水就像是遇到了吸铁石的铁沙子,争先恐后朝着眼眶窜。
幸亏眼眶工作认真负责,将此刻不该冒出来的泪水堵了回去,保持住了沈士章为自己树立的‘男人在外面不流泪’形象。
五分钟后,王庆荣的爱人松开了王庆荣的手,感谢老榫头和沈士章后,在王庆荣的女儿搀扶下,蹒跚脚步离开了遗体整容室。
配合老榫头将遗体抬放到车床上,沈士章按照老榫头的指使,单独护送遗体到告别厅。
将遗体推出整容室,沈士章发现两位丧属并没有离开,而是等在门外。
朝着沈士章点点头,王庆荣的爱人和女儿来到车床旁边。
一路上,王庆荣的爱人紧紧握着王庆荣的手。
他们结婚时。
他一路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到父母面前,朝父母敬茶,许诺会与她白头偕老。
如今,他虽然食言了,但她永不会忘记他活着时对她的好。
她要像结婚时那样,握着他的手,送他去往另一个世界。她在心中同他说,多等等她,她不放心闺女,所以可能会很晚下来与他见面。
告别厅工作人员早就等在门口,沈士章一到,他们接过车床,将遗体推了进去。
沈士章同两位丧属说了声节哀,并没有跟着回去,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告别厅门口看了一会儿。
告别厅内实在冷清,除了刚才两位丧属,三个工作人员,只有稀稀落落七个人在里面静默着。
不知这七个人是王庆荣的亲属还是朋友亦或者是同事,但肯定同王庆荣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有些生疏,所以他们脸上没有悲伤,只有浮在面目表层的肃穆。
不忍再看,沈士章转身快步离开。
快要到遗容整理室的时候,老榫头从里面出来,“今天没有需要美容的遗体了。你去刘厂长那里,他找你。”
刘爱军找沈士章过来,是要分配他去帮马岱搬运尸体。
医院那边通知要接两具尸体过来,和马岱搭配干活的陆美华腹泻请假去诊所挂水,马岱一个人忙不过来。
刘爱军握了下拳头,为沈士章鼓劲,“加油!”
马岱也是部队转业回来的,人挺开朗,特别能说,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火葬场哪个遗体死亡不光彩,哪家丧属胡搅蛮缠,哪个医生碎嘴子,哪个护士刁钻……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司机顾新峰是个沉默寡言的,长相有点像港台剧里的演员大傻,开车挺稳当。除了一开始同沈士章打招呼介绍了一下名字,他再就没说话。
到了医院,马岱特别招摇的昂头挺胸八字步走在最前头。那气派,不像是去接尸体的,像是带着小弟去砸场子的。
沈士章和顾新峰跟在马岱后头,还挺有那么点小弟架势。
医院太平间看门的是个细脚伶仃的独眼龙老大爷,名叫梁添成。
他干活的时候动作挺缓慢,表情也麻木,会让人误以为他属于反应迟钝的无聊型老大爷,对剩余人生已经没有了什么追求,可今天死也可明天死,什么他都无所谓了。
实际上,这梁添成十分开朗幽默,非常喜欢恶作剧。但他也是个有底线的,不恶作剧家属,只恶作剧医院人员和火葬场人员。
他最喜欢的一招是,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转过头,用失去作用的那只灰白色左眼看人。
甭管谁,头次遭遇这个恶作剧,都会被吓到。
沈士章也被梁添成这一招吓到了,趔趄一下,狼狈跌坐在地上。
梁添成恶作剧成功,开心的手舞足蹈。
马岱笑着朝梁添成举大拇指,与梁添成拍手庆贺他的恶作剧成功。
顾新峰眼里也冒出了笑意,但他嘴角控制的很好,没朝上勾,而是用力扯平。将沈士章拉起来,顾新峰丝毫没有诚意的关心沈士章,“没事儿吧?”
沈士章摇摇头,也朝着梁添成举起大拇指,“您可真厉害。”
马岱笑着拍拍手,“这是梁总对新人的考验,恭喜你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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