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墓地也划分区域,有嫡庶之别。不但在修缮程度和规模,要比庶出强上多少倍,风水最好的方位,也自然都归属于嫡出,庶出墓区则被聚拢在较为偏颇低洼的角落。
黎家经过数辈繁衍,实际上,庶出子弟的人头数按比例要多于嫡出,而用来安葬庶出死者的地方,还不足整个墓地的五分之一。
原来,虽然庶出者的墓地已经非常简陋卑微,但能够有资格葬于此地的,也无不是有功与黎家之人,就是说,不是所有黎家庶出都有资格葬在这里,必须得到当时家主的认可,并赏赐下这份荣誉才行。
总之,对于一个有着厚重历史的家族而言,一个嫡庶问题,就是极尽复杂,充满矛盾,故事多了去了。
越是大家族越是如此,难以改变。
这也是关小楼,那么在乎姐姐主母身份的原因,张舟真的嘴巴一歪歪,让关玉娘失去了主母身份,孩子就随时可能失去嫡长子的地位,这一嫡一庶的身份转换,结局必然是天差地别,并关乎无数子孙的生计。
如果真的因为他的过失,导致姐姐地位不保,他恐怕自杀都难辞其咎!
张舟对这些东西观念不深,表面上阶级模糊,主次不分,但是别人不可能不在乎,这种观念是深入骨髓,难以轻易改变的。
黎沐独自来到墓地,直接进入庶出区域,在一座低矮简陋的坟碑前停了下来。
风吹日晒,加上许久没有人打理照顾,木碑上的文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黎家庶出,就算有功于黎家,能够荣耀的葬于此地,却也连个石质墓碑都混不上,更不许其后人专门进行打理,一是为了彰显嫡庶的地位差别;二是,实行一种“自然劣汰”之法,等到某个时候,某个庶出的坟墓彻底垮塌,就会被自然的清理掉,留给下一个有功的庶出。庶出入墓地,也是有名额限制的。
长满茔草的土丘里,埋葬的就是黎沐的父亲,而此刻的黎沐,无暇感慨人生悲喜,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无人后,飞快的手脚并用,将墓前空地上的杂草烂土清扫一空,下面露出一块平整的石板。随后,黎沐又起身做出一个极为大不敬的举动,伸手扶握面前墓碑的两侧,用力向上拔起。
庶出子弟也不是没有脑子,入土墓地,会暗中使些手段,选择抗腐的木料做碑,入土的时候埋深一些,自然就可以让先辈留葬此地的时间更长久一些,荫庇后辈子孙的作用就会更多一些。
墓碑拔出足有两尺,在即将出土之时,黎沐双手扶碑用力一扭,在他脚下随既发出一串“咔咔”的机械摩擦之声,这墓碑居然是一把“钥匙”。黎沐感受到脚下石板的变化,确知机关已经启动,松开墓碑,闪到一边,摸到石板一角,用力将整块石板掀起。
下面露出一个并不算宽敞,用砖石规矩垒成的地洞口,不得不说,机关暗道,绝对是这个时代人们的一大钟爱。
黎沐不假思索,一跃而下。
这个地道是黎沐三十年前,经历了数年时间,仅靠自己一个人,一点点挖出来的,入地并不深,更不复杂,只能说是一个地窖,但颇为牢固结实。
借助洞口外面射入的光线,里面情形,清楚可见,地面和四周,全是石砖精心铺垒而成,但无有什么陈设,只是在地面中间,有一个极为规整的大木墩,上面摆放着一口两尺见宽的大箱子,其材质应极为不俗,陈放这么久,不见丝毫腐坏痕迹。
黎沐到了此刻,终于露出一抹前所未有的敬畏之色,轻轻来到箱子前,规规矩矩的双膝跪下,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然后,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才起身打开箱子。
因为密封良好,开启的瞬间,散出一股清淡的酒香,让黎沐的神情不由得随之一震。
箱子里面没有耀眼闪光的金银财宝,没有古朴的武功秘籍,只有一个普通的坛子,一个封口严密的酒坛子。但毕竟时间久远,那淡淡的酒香就是源自于此。
黎沐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双手颤抖的把坛子轻轻捧出,坛子里有液体流荡的动感,这让黎沐更是心跳加速。
这原本是半坛酒,经历了三十年的封存,可密封再好,也阻止不了岁月的挥发,好在现在能够确定,里面还有剩余。
黎沐并不贪心,哪怕里面只剩下一口,也足够让他找回曾经的辉煌了。
当年俞金銮来去匆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实物馈赠,唯有这半坛酒,而留下的理由只有三个字,不好喝。
那时候他很穷,这坛酒已经是他的全部孝敬了。
俞金銮不屑的嫌弃之物,对于黎沐就是珍贵的馈赠,在其离开后,他曾经偷偷尝过一口,结果酒中蕴藏的魔力几乎瞬间撕裂了他的身体,他自然知道了,俞金銮留下来的这半坛酒,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哪怕三十年过去了,见证过俞金銮神奇的他依然无比坚信,这坛酒,一定会给他一个卷土重来的机会。
因为有过尝试,深深了解这份遗留的威能,远不是他可以轻描淡写吸收的,便只能当成“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宝物了。
而如今,却是到了他不得不赌上一赌的时刻了,输了就一无所有,赢了,必然更胜从前。另外,他修炼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凭添了不少的自信。
黎沐已经从酒坛上,感觉到了有微妙魔力的渗出,那种感觉难以言表,极为舒服受用。
随着酒坛封口被缓缓撕去,一股陈酿的浓香扑鼻而出,再劣的酒,放三十年也成佳酿了。
而与此同时,黎沐清楚的看见,一股黑色烟团弥漫而出,以一种似雾非雾,欲散还聚的形态,漂浮在坛口之外。
黎沐不由自主的用力一吸,一部分漂浮的黑雾,随之被他吸入口中,入口之雾,如细水遇到了海绵一般,瞬息融入他的身体内,化为乌有。
而黎沐的感受却没有半点风轻云淡,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某种力量填满,生出焕然一新的滋味,而随着他正常节奏的第二口吸入,那种力量在体内刹那间便澎湃起来。
骨骼、肌肉受到极速催发,随之生出扭曲撕扯的疼痛,黎沐瞬间明白,自己三十年的修炼,在俞金銮的底蕴面前,依旧是不值一提。
当初,他面对俞金銮的失望,心生不服,如今看来,不是俞金銮眼光太高,而是自己的确资质不够人家入眼。
然而,他的心惊和慌乱,又让他成功的再次吸入了一口魔气,这次剧烈倍增的痛感,让他再也抵御不住,大吼一声,直接跌倒在地,酒坛也应声脱手坠落,跌个粉碎,里面原本聚散有形的黑色魔气,如有生命一般,承受不住这份惊吓,瞬间一哄而散。
此刻黎沐已经无暇关顾这些,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强行坐起,运作功法,全力去消化着体内爆发的魔气,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吸纳魔气化为己用,或者,被这股力量撕裂毁掉……
……
“家主,这些人如何处置?”
黎重先神情冰冷的看了看,不远处那十多个被缚在地的庶出子弟,冷冷的哼了一声,虽然对方慑于他的家主身份,没有做任何抵抗,就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但从他们拒绝招供黎沐的去处,还有眼神中藏匿的那一丝不屑,让他一点手下留情的想法都没有了。
“他们已经选择了背叛,就没有再心存怜悯的必要了!”
亲信管事没有一丝犹豫纠结的点了点头,又低声问道:“那下一步,家主有何指示?”
“庶出弟子数目众多,这个黎沐背后操盘的能力极大,今天绝对不可以放过,务必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估计他还没有离开这里,把人撒下去,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在孰轻孰重的选择上,黎沐比黎老五更让他羞恼愤恨。
……
“今天如果不能把那些人尽数拿下,你只有死路一条。”萧木禾对满脑袋冷汗的黎老五说道。
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早杀了这个黎老五了,如果不是他,目标绝对逃不掉,更不会衍生出这么多的麻烦,一路跟着他,人没有找到,隐患却是越来越多,害得他们想轻松了事都不可能了。
但眼下,除了黎老五,也找不到其他向导了。
黎老五也知道自己此时已无退路,心里早就做好了权衡,黎家的规矩、家族的荣耀,什么也比不了自己的生命重要。
黎沐那些人人走院空,可是黎家主事之人是跑不掉的,只要给这些凶神恶煞足够的发泄,自己就有机会活命。
“放心,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我带你们去黎家,保准都在那里藏着呢!”
对于黎家子弟,黎家就是他们最大的安稳藏身之地。
萧木禾点了点头,催促黎老五马上引路,自己则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十八骑。
“今天只管全力以赴,不要有任何迟疑和懈怠,如果失败,你们的家人没有一个可以活!”
根本不需要这些人表态,转身跟着黎老五而去。
十八骑无人应声,哪怕是一声叹息都没有,他们怕死,不然也不会顶着武林同道的鄙视和压力,归附到萧辽木的麾下。
但他们更怕自己的家人受累,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选择的机会了。
……
张舟的状态越来越差,不仅身体瑟瑟发抖,精神上也进入浑浑噩噩,对靠近身边的黎八九,没有任何反应。
他顽强的生命力,终究抵不住魔功对身心的巨大损耗,此时此刻,也失去了原有的张力,仅仅能守护住张舟最后的生机,不让它在短时间内崩盘,就已经是尽心竭力了,自然无有能力再去伤害,那个已经把后背贴上来的黎八九了。
黎八九也是有苦说不出,他把张舟带进墓地,是有选择性的,并没敢进入嫡出区域,生怕招惹那些强势的先人亡魂,而降下什么怨怒。只在庶出区域的边缘,找了一个可以暂避风雨的小石墓屋暂逼。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当家的会追到墓地来,并且直勾勾的扑向这片区域,心有惊惧,又哪敢窥看情况,索性当个鸵鸟,缩进石屋内,抿住嘴唇,咬紧牙关,眼睛一闭,等着大当家出现为止。
他一点声也不敢出,又哪敢出声提醒张舟,心里倒是不断的祈祷,张舟这个时候最好已经昏过去了,而大当家的可以鬼使神差的不会发现自己。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