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场上众难民哭成一片。
这些难民历尽艰险来到江南,还没安顿下来就要命丧黄泉,还是犯上作乱,死后尸骨也没人收,落个孤魂野鬼,哪个不伤心落泪。
“闭嘴!大丈夫死生有命,何哭之有?”赵天亿火了,大声喝斥左右。难民们素来敬重他,见他豪气干云,也受到感染,逐渐收了哭声。
看热闹的挤了里三层外三层,若不是有官兵戒备森严,有人就挤进刑场了。这些观众头一次见受刑的人临死前还这么硬气,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拿酒来,我要喝酒!”
赵天亿刚满二十岁,严格来说,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在洛阳时,赵天亿也经常到刑场看热闹,他见临刑前总有人送上几碗断头酒,就以为这是惯例,是被杀头的人应该得到的。眼看午时就到,刽子手就要开刀问斩了,所以开口要酒喝,他不知道这酒应该由谁送上来,所以就对着整个刑场大喊。他是习武之人,中气雄浑,这尽力一叫,整个刑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哈哈哈……
刑场上顿时笑声一片,就是那些持枪戒严的官兵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这江东的本地人对初来乍到的北方人总有些歧视,在这灾荒之年,大家都没粮食吃,一群北方逃难而来的死刑犯,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临死前还要酒喝,这在他们看来,当真是可笑之极!
忽然刑场南侧一阵骚动,观众自动闪开了一条通道,一位将军手端一碗酒走进了刑场,身边有两个带刀侍卫紧跟左右。
这人体魄魁伟,双目有神,举手投足气象威严,官兵慑于他的气势竟然没敢阻拦,放他们径直走了进去。观众们都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位将军,整个刑场忽然间雅雀无声。
“壮士!这碗薄酒,喝了吧!”说着话,将军把酒碗送到了赵天亿嘴边。
“谢了!”赵天亿端量了对方一眼,叼住酒碗一仰脖儿,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壮士,看你一身正气,为何犯法受死?”
赵天亿心中一激灵,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是个大人物,有能力救自己和同伴,当下打起精神,把抢粮被抓的来龙去脉简要给将军申诉了一遍。
“原来是祖刺史驾到,卑职有失远迎,还请见谅!”江阴县令诚惶诚恐地跑到那位将军面前,当众跪下行大礼。
原来这位将军就是大名鼎鼎的力主北伐的大将祖逖。他深受晋国皇帝赏识,被委命为豫州刺史,让他收复被胡虏蹂躏的中州大地。他正沿路招兵买马,赶赴北伐的前线。来到江阴,不过是顺路而已。
祖逖喜豪侠,好交游,加上其深受皇帝器重,在江南士大夫中很吃得开,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对他都另眼相看。有人犯了事遇到了困难,甚至仕进求官,也会去求他帮忙。凡是登门哀恳者,祖逖无不欣然允诺尽心去办。因此在朝野上下,祖逖深俘人心,素有声望。
江阴县令也受过祖逖的引荐之恩。他本坐在搭有顶棚的监斩席上喝茶,忽见有人闯进刑场,正要发怒,却发现此人正是恩公,便不顾身份跑过来施礼。
江阴县令看似轻浮,有失体统,但仔细究来,却也合情合理。一是先前他受过祖逖大恩;二是他早已得到敕令,让沿线地方给予配合,保障祖逖北伐顺利前进,自己如果招待不周,上边怪罪下来,自己承担不起;再就是祖逖帐下都是些豪侠猛士,如果惹恼了他们,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噢,我当是谁,原来是高贤弟!”祖逖并不以官职相称,而称之以更显亲热的贤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祖刺史认识此人?”高县令知道祖逖爱管闲事,怕引来麻烦,便出言试探。
“这是我的一个老乡,从洛阳前来投奔于我,他素来遵纪守法,不知犯了何事而处以极刑?”祖逖已经下定决心要搭救赵天亿等人,他见江阴县令是与自己有旧的高聪,心里是很有把握的。
司马睿只封了他一个空头刺史。豫州还在胡人石勒手中,他这个豫州刺史只是个空名头而已。从建康城出发时,司马睿只给了他一些凯甲和仅够一千人食用的粮食,让他自己招募部队。祖逖毫不气馁,他带着族人北上,一边走一边招兵买马。
这天他来到江阴,正赶上高县令要处斩赵天亿等人,听到赵天亿的喊声,祖逖立时断定此人是个将才,他爱才如命,哪有不搭救的道理。他立即下马在临路店买了碗酒,分开人群进刑场来搭救他。
高聪应刻领会了祖逖的意图,也乐得送他一个人情,毕竟人家帮过自己,当下讶道:“原来是祖刺史的亲戚,有人首告他们抢粮作乱,那肯定是诬告无疑了,祖刺史,要不这样,我先把他们带回去,问明情况后立即释放,您看如何?”
“有劳贤弟!”祖逖脸上露出了笑容。
高县令当众宣布,案件发现重大隐情,待勘查清楚后再择日判处。
高聪执意请祖逖到衙中叙旧。盛情难却之下,祖逖只得欣然前往。
一回到衙门,高县令便将赵天亿等人放了出来。
走出监狱重获自由,恍惚间已从阎王殿前走了一圈儿,有的难民受不住这刺激,跪在地上号淘大哭。
“得去答谢救命恩人才是!”赵天亿首先想到的是那位恩公。
“请问救我们的那位祖刺史是谁?在哪儿能找到他?”赵天亿返身回去问狱卒。
“祖刺史就是祖逖!”狱卒嫌赵天亿身上有股酸臭味儿,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道,“谁知道他在哪儿住,你等着吧,县太爷正陪着他喝酒,喝完酒他一出来,你不就见到他了!”
赵天亿恍然大悟,赶忙谢过狱卒退出来。他让那些难民先回城隍庙休息,自己则跑到衙门前的一个街角处守候祖逖。
高聪还真够意思,大摆宴席款待祖逖。听说他正招兵买马为北伐做准备,当即许诺赠送粮食百斛布千匹,还答应把县校军场腾出来让祖逖招募兵丁用。
祖逖当然喜出望外,两人尽欢而散。高聪派人送祖逖出城回驻地。
从县衙出来已是半夜,祖逖丝毫不觉得疲惫,带着十几个心腹,在衙役的引领下骑马往城外赶。
走着走着,街角边忽然跑出一个人影,噗通一声跪倒在当路,大喊道:“刺史留步!”
这一下太过突然,十几匹马一下子都受了惊,祖逖的马拿桩嘶鸣,一下子立了起来。祖逖喝了不少酒,身子发虚,一栽歪身子,噗通一声跌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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