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子时的胡歌巷,原来是这么静的。
安筱蕤坐得有点累,想挪一挪腿,却发现——麻了。就这么席地而坐,屁股咯在又硬又冷的地面上,抱着双膝将下巴搁在腿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只虾子的形状,连动静大一点都害怕打破这宁静,惊扰到身边那个人。她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枯坐在这里快一个时辰了。
她把下巴从膝盖上抬了起来,轻轻地把脑袋只往右侧过半指,眼角的余光努力看向他。瞬时间,安筱蕤的心紧紧地一疼。
温若瑜素来不是脸上没有表情的吗,怎么看都是一座冰雕,为何此刻看到的他,目光如此空洞,却似乎带着一丝悲戚,薄唇不再是讥诮而骄傲地抿着,似乎微微垮了下来。这是的温若瑜,脸上写满了憔悴。她无法习惯这样的他,那一眼瞥见,便觉得心底酸涩得像是酿了许久的泪,那种温温热热的汹涌快要抑制不住,可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又怎敢哭出来?
缓缓地伸出右手,纤长的指尖轻轻拨动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似乎要尝试着搅弄周遭快要凝住的空气。其实她那么想要把手挪得旁一些,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袖。抑或是用和呼吸一样轻的声音问一句,你还好吗?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温若瑜遭遇了一些什么。那天温若瑜和她说,得去一趟林府,她猜想多少是与林若虚的死相关,想着等他把事情办完回来,再问问他们下一步该当如何。是夜她几乎整晚都没睡好,听见温若瑜很晚才回来客栈,忍不住偷偷开门看了一眼,隐约闻到些酒气。翌日她须得早起去一趟画坊,等回来的时候,温若瑜早已不在客栈了,阿牛说他似是去了温府。
让安筱蕤颇感意外的是,温若瑜这一去竟然是好几个时辰。他和温老爷竟有这么多话要说?满腹疑窦憋得难受,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温若瑜终于来到了画坊,却是一副幽魂一般的模样。她当时吓了一大跳,不免想到那个关于润城富户诅咒的传言,问了一句:“温老爷……”
好在,温若瑜摇摇头。她怕自己会错意,又追问道:“身体还安好吧?”
温若瑜点点头。
既然温老爷身体无大碍,眼下的温若瑜显然也还是神智清醒的样子,已然闻不到半点酒味,所以昨夜他并不似喝多。那么眼下他失魂落魄,一言不发,却是为了何事?
安筱蕤心中无数疑问,可是再问出口的那些,温若瑜却再也没有半点回应了。
两个人似是魔怔了一般。温若瑜来画坊是要做什么,他一句也没说,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好怎么开口吧。就这么直愣愣地进来,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而安筱蕤即刻放下手里的一切,跟了上去。此时天已经黑透了,人也渐渐散了去,安筱蕤不知时辰,不知饥饱,不知疲累,只一路跟着温若瑜这么走着。她在某一刻觉得自己此举简直是个笑话,这是担心他有什么事吧,然而自己半点武功也没有,反倒是温若瑜明明是高手,她跟着又能保护他什么呢?可若是不跟着,她的心就悬在半空中难受得紧,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我这么看着他,多少能放心些。
走着走着,温若瑜突然在一处偏巷口坐了下来。安筱蕤顾不得会弄脏衣裙,也跟着坐了下去。时间似是过得那么慢,天黑了许久,也不见一丝曙光,她本以为他们俩已经枯坐了整夜;时间似是又过得那么快,她觉得只要挨着他这样坐着,哪怕一句话也不说,都挺好。
只是她一个姑娘,究竟是不曾这样耗费过心力,不知不觉中,身子一软,眼前一黑,再睁开眼,天真的已经大亮了。
温若瑜疑心自己的三魂七魄在方外游荡了许久,莫名地在一瞬间又回到了身上。
先是一阵淡得有如初泡的茶一般的香味渐渐近了来,接下来感觉左臂上有了一些重量,接着是一个软软的、暖暖的物事整个落入怀里。
此时他终于清醒了。
安筱蕤的身子砸过来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但是随即马上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
盗走了林若虚写给温云齐的信之后,他和汪泰平两人在润江边上喝酒,汪泰平喝得有些多,倒是吐露了不少心事,渐渐地连舌头都有点大了。眼看着再喝下去汪泰平就要醉倒,他们各自便散了。回到客栈之后,他纠结了许久,终于天一亮便起身去了温府,还是决定把信交给温云齐。温云齐拿着那封信读了许久,少说有半个时辰,一边读着一边神色便不对了,突然一口气闭了过去。接下来,整个温府忙不迭地请了济风堂的堂主,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算救了过来。而他,除了帮忙叫下人去请大夫,更是悄悄地趁乱把那封信又拿了回来。
千不该万不该,因为好奇而读了那封信。若不是如此,一切可能……
失魂落魄间也不知怎么走去了画坊,他完全没想过想找安筱蕤说些什么,他怎能说得出口?然后,他一路游魂一般在路上走,她跟了他一路。再接着,便是这丫头终于撑不住,晕倒了。温若瑜只得抱着她送回客栈,让阿牛赶紧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好在,大夫说她只是身子太虚,又熬得饥渴过度,加之更深露重时寒气入体,一下子体力不支而已。把汤药和粥熬成一碗,让她喝下去,不多会便能醒来。
幸甚幸甚!她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温若瑜真的不知自己要如何面对了。
他想起阿牛方才望向自己的眼神,活脱脱是他把安筱蕤折磨得不成人形似的,就连大夫也委婉劝道:“老夫知道安姑娘在画坊是个不可或缺的,但总不能把好端端的一个娇柔的姑娘,当作铁骨铮铮的男儿来使。”
他本有意解释,张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活该被骂。
他们没怪错人,从来那个不分青红皂白怨天尤人的,原来只有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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