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象征着女人在这里的显赫地位。四面宽阔,墙上贴着大幅海报,定格着女人的一颦一笑。进门有东西两个侧室,西边的侧室给碧丽珠做了衣帽间,重叠繁复的戏衣,明黄或苍蓝或艳红色。房间并不很明亮,香气却重,徐篡明真觉着像是把梳妆桌上那些他搞不明白的瓶瓶罐罐全倒进了火里烧出来一样。
“这蜡烛里填的是什么脂膏?”徐篡明问。
丫头遣走了小脚姑娘,刚刚关上门,回身说道:“是小姐差人买回来的空兰香,不是脂膏。”
“徐先生对我的香不满意吗?”坐在里面的女人问。
徐篡明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于是往里走了几步,看见了说话的女人裹着浴袍坐在床榻上。
碧丽珠比卢紫姚年轻许多,一张白面光滑莹润,两道眉画得实,无眉峰,眉角下压,直长到浓密的鬓发里去。黑发还带着微微的湿气,眼距宽,一双桃花儿眼妩媚而多情。
像是海藻或其他一种海洋生物,湿漉漉的,带着魔魅和粘稠的吸引力。
徐篡明想。
“徐先生受不了我的香吗?”女人又问了一遍。
他回答:“一点点。香气太冲了。外面树上的桂香就很浓郁,不需要在房间里再点其他的了。”
碧丽珠说:“徐先生没有听说过空兰香吗?这是一种西域的香,那里奇人甚多,不乏制香的高手。异域人行事大胆直接,于是制香热烈奔放,是与中原不同的味道。徐先生细细闻闻,能闻出不同吗?”
徐篡明暗想:碧丽珠虽说只是个妓子,作风倒很老派。现在还叫中原?西域?
徐篡明说:“没有听说过。如果丽珠小姐愿意,我也可以忍受。”
碧丽珠笑了。她知道徐篡明没有听出她的隐喻。
她抬了一下眼,徐篡明身后的丫头聪慧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碧丽珠下了床,赤着脚走过来。
徐篡明看着款款走来的女人,她海藻似的长发整齐的披在身后,还在不停的滴水,砸在她每一个脚印里。她只套了一件红色的浴袍,不厚,料子很软,对她来说过于肥大,随着走路的浮动,能看得见她臀部漂亮的弧线。
她真的太白皙了,即使穿着暴露的衣服走向一个陌生的男人,神色却是完全超脱于她身份的从容。
体态风流。
徐篡明经历过无数的杀伐,本以为心底最后一丝柔软也已经被消磨殆尽,从此见到的女人尽是被战火磨砺的粗糙如沙砾,却不想见到了碧丽珠,一个好像从未被任何悲伤和仇恨撕扯过的女人。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山峰上,像无数聪慧而雄壮的雄性那样,女人只用来泄欲。
但哪有雄狮,不是从母亲的臂弯里成长起来的呢?
他冷漠的脸有一些崩裂。
恍惚间,徐少帅好像回忆起了那些日光匆忙的下午,雨水在青石板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又薄又大的野莴苣被淋的油绿,豆粒大的雨水从叶片上滴下来,滴在门口石狮子和小男孩的头上。母亲和姐姐从门口走出来,嘱咐他早些回家,给他系好领口的纽扣。村口有纺车,在他的记忆里一直在摇,摇尽了幼年时光,只剩熊熊的烈火和一室灰烬。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他已经想不起来。
但他依稀记得,碧丽珠很像他的姐姐,回头冲他微笑的那一刻。
那样温柔而从容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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