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黄昏时,晚霞像火焰一般地燃烧,遮掩了半个天空,附近的空气似乎特别清澈,暮色好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静止的时候,渐渐沉淀下来了。
张文翰驾驶着小汽车来到极司菲尔街,担心有人跟着,又故意在街道上多绕了几个圈。他把汽车停在了隔壁街,套了一件风衣,特意戴上了爵士帽。
这一次,他没有从隆铭书局的正门进入,而是绕到了书局的后门,伸出手先重重的敲了三下,隔了一会,又轻轻的敲了两下,‘吱—’的一声门开了,“文翰,你来了,快进来!”
张文翰压低了爵士帽的帽檐钻进了屋子里,老陆探出头,向书局后门两边的小巷,见无人尾随,老陆放心的关上了木门。
“文翰,你怎么这个点过来了?”老陆领着张文翰来到了书局二楼的小屋子里,刚进屋,他见张文翰神色凝重,犹豫的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老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怀疑秦安出去执行任务可能跟‘客人’有关吗?”
老陆倒了一杯茶水,走到张文翰的身边,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了他,坐在了张文翰对座的沙发上,柔声的说:“这事我记得,文翰,怎么了吗?”
张文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把杯子放在了茶几上,对老陆分析着:“今个儿,我从茶坊回军情处,在院子里遇上了秦安,他带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军情处,我试探性的问过他任务完成的顺利吗,他对我的回答是完成了一半。我看到他拿着一个文件袋进了任时初的办公室里。老陆,我有一个不好的感觉,‘客人’很有可能已经被秦安给抓了,说不准他已经叛变了。”
老陆从烟盒里拿出了一根烟,放在鼻子边嗅了嗅,他还是不肯相信组织上派来的‘客人’被抓了,更不愿相信他会叛变,他用烟头敲打着烟盒,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说:“文翰,会不会是你多疑了?”
张文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看着老陆,深吸了一口,淡定的说:“老陆,现在是非常时期,这种怀疑是有必要的,如果他没有被抓,为什么他今天没有出现在茶坊里?”
老陆把手中的那根烟放回到了烟盒子里,眉头紧蹙,他的脑海里为那位客人没有出现在茶坊里,寻找着理由,“或许他遇上了什么事,或许他来过茶坊,却发现了什么问题就没敢贸然过来接头,或许。”
“老陆!?”张文翰明白老陆的心思,他开口打断了老陆的话语,“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也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同志,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这些个所谓的信任而放松了本该有的警惕。秦安如果真的是去执行抓捕行动的话,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失手,而他是一个刑讯的高手,他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不管意志多坚定的人,到了他的手里都会乖乖的就范。”
“那!?文翰,那三天以后得再次接头怎么办?”
“接头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我来想办法。”
老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反对着说:“文翰,你该不会是想自己去接头吧?不行,如果‘客人’被抓了,叛变了,你再去接头的话会很危险的!”老陆拍着他的肩膀,叹息了一口气,淡定的说:“文翰,这件事情,我们还是从长计议!”
沉默了一会,老陆好似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书桌那边,从抽屉里头拿出了一张纸笺,回到了茶几边,他把那张纸笺递给了张文翰,“文翰,这个是组织上的回电,他们同意你发展李恪谦加入组织的提议。”
张文翰接过纸笺,嘴角微微上翘,看着上头写的内容,突然站起身对老陆说:“太好了,老陆,我有办法了,我们可以让恪谦去接头!”
“他!?能行吗?”
“我相信他的能力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其实,今个儿他也在茶坊里,而且他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再说,我们可以让凝雪帮忙配合他!”
老陆好奇的问道:“凝雪?他们认识?”
“老陆,你肯定不知道,人家宋小姐和恪谦还有一段英雄救美的渊源,或许是宋小姐少女情怀、情窦初开的缘故吧,她貌似对恪谦情有独钟,所以,我想让他们以情侣的身份到第二次接头的地方,观察观察,要是没有问题,就让李恪谦上去接头,再想法子把客人带离,要是有问题,他们也好随机应变!”
“文翰,这个主意好是好,可万一李恪谦要是不答应怎么办?”
张文翰坐在沙发上,自信的翘起了二郎腿,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视线注视着那张回电,对老陆说:“我相信他一定会帮这个忙的,只要我们坦诚相对。”
“但愿吧!”
张文翰辞了老陆,从后门处绕过到了汽车前,钻进了车子里,疲惫的深吸了一口,他不敢逗留,直接将汽车开出了小巷。
夜幕已然降临了,灯光、月光、星光交映的树荫下,夜晚显得有些幽沉、朦胧、迷离,上海滩的大街小巷仿佛被一层轻纱所笼罩着。
张文翰开着车子在街道上瞎逛悠,他的脑海里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他的耳边回荡着朱厚祺曾经警告过自己的一句话,这让他有些犹豫,有些担忧……在不知不觉中,张文翰的小汽车开到了李府的门口,他把车子停了下来,望着门口两只石狮子,竟然呆呆的的坐在车子里走了神。
突然,从对面开来了一辆小车子,‘嘟嘟’的两声喇叭声,让张文翰回过了神,它的车灯直直的照进了车子里,那刺眼的光芒让张文翰有些睁不开,他本能的用手挡住了眼睛,直到对方把车灯关了以后,他才把手放了下来。
李恪谦下车后,见张文翰的车子停在门口,不免奇怪,他下车后就直径走到汽车旁,用手轻轻的敲着车窗上的玻璃,等车窗摇下来后,柔声的问:“文翰,你来了怎么也不进去啊,在车子里坐着干嘛?”他见张文翰神色有些为难,心下明白是咋回事了,将双手搭在玻璃窗,问道:“你是没想好怎么跟我说呢,还是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我?”
“我!?”
李恪谦扭动着车门锁的把手,打开了车门,笑着说:“好了,你先下车,有什么话进屋再说。你应该还没有吃饭吧,走吧,到我家尝尝我大姐的手艺。”张文翰被李恪谦连抓带拖带回了家,直径朝着书房走去。
李恪谦和张文翰恰好在回廊上遇见来送饭的李秀洁,她见张文翰跟在李恪谦的身后,用温柔的嗓音招呼着:“文翰,来了,还没吃饭吧,正好和恪谦一道吃点吧。”
张文翰打开食盒的盖子,嗅了一下里头的饭菜,笑着说:“大姐,真香,我可是好久没有吃您做的菜了,闻着这香味,我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文翰,你要是喜欢,待会就多吃一点。”李秀洁扭过头对身后的贴身丫鬟吩咐:“小丫头,你去厨房里盛一碗饭来,再让厨子做几个菜来。”
“诶,大小姐,我这就去。”小丫鬟转身朝着厨房跑去。
“大姐,你现在有了身孕,这些粗活就让丫鬟们做吧,小心你的身子!”李恪谦从李秀洁的手里接过了装着饭菜的食盒,用另一只手扶着她。
“无妨,大夫下午过来给我把脉,他要我没事多运动运动,对胎儿好。”李秀洁摸了摸自己的隆起的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大姐,小心台阶,慢点。”一行人走进了书房里,李恪谦扶着李秀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后,他提着食盒子走到圆桌前,在张文翰的帮助下,把里头的饭菜都端了出,摆在了圆桌上,他把一碗饭盒一双筷子递给了张文翰,笑着说:“文翰,你先吃!”
张文翰接过筷子和那碗饭,嬉笑着说:“大姐做的这些个好吃的菜,正好祭奠一些我的五脏庙,嘿嘿,那……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恪谦走到李秀洁的身后,他的双手搭在李秀洁的肩膀上,轻轻的帮她捏着,见张文翰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笑着打趣的说:“行了,在我这儿还客气啥,少贫嘴了,快吃你的饭!”
正李恪谦和李秀洁交谈之时,小丫鬟捧着几个菜和一碗饭走了进来,李恪谦等她把菜和饭放好后,对她嘱咐道:“时候不早,你伺候大小姐回去休息吧,路上你扶着点,小心,知道吗?”
“诶,五少爷,我知道了!”小丫鬟听了李恪谦的吩咐应允着走到李秀洁的身边,轻手轻脚的把她扶起。
“恪谦,你们也别聊的太晚,在米行里忙活一天了,也怪累了,待会我让她们给你送些热水过来,你记得泡泡脚,知道了吗?”李秀洁温柔的帮李恪谦整理着衣领,嘱咐完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在小丫鬟的搀扶下离开了书房。
张文翰扒了几口饭,吃了几筷子的菜,放下碗筷,拿起旁边的帕子擦拭了一下嘴唇,思量再三,他开口说道:“恪谦,关于我的身份,你的心里头应该跟个明镜似得,今个儿,我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文翰,如果你是想拉我入伙,那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不是我不爱国,不乐意投身你们口中所说的什么革命、什么抗争,哎,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呢只想安安稳稳的帮我父亲搭理好米行里头的生意,至于别的,恕我爱莫能助……”
“恪谦,你这话就说错了,当今的中国处在动荡不安之中,大家不安,岂有小家之乐!俗话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李恪谦放下碗,筷子头在碗里戳了几下碗里的饭,抬起头注视着张文翰,打断了他的话语:“可也有一句话:修身,齐家,尔后才能平天下。文翰,我没有你那样的抱负,我只想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顾好我的家。”
张文翰凑到李恪谦的身边,有些不甘心的反问:“恪谦,你也看到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了,他们打着亚太共同繁荣的幌子,在我国的东北三省,烧杀抢掠,干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恪谦,我问你,假如有一天战火烧到了上海,你还会那么想吗,你还能过安稳踏实的日子吗?”
“这?”
“恪谦,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会不明白吧?”
“哎,你说的我的确明白,可是,我肩上担负的那一些责任,不允许我那么干,我不像你那么有勇气,可以放下家里有的一切……”李恪谦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眼张文翰,叹息了声,最终还是松口了:“文翰,你刚才想让我帮什么忙啊?”
张文翰见李恪谦松口了,赶忙趁热打铁,说道:“恪谦,今个儿在茶坊里你也知道我们要等的客人未到,我担心他被军情处的人给抓了,所以,三天后的第二次接头,我想请你帮忙去一趟,到时候,我会让凝雪陪你一道去。”
李恪谦拿起帕子擦拭着嘴唇,听到‘凝雪’二字,嘴里小声嘀咕着:“凝雪?难怪那天在郭市长家的晚宴上,你趁着和她跳舞那会,偷偷的往她的手里塞了样东西。一开始,我以为她纯粹是为了帮朋友的忙,真是没想到她居然跟你们是一伙的人。”
张文翰惊奇的注视着李恪谦,疑惑的问:“额,我给她东西的时候,你看到了?”
李恪谦点了点头,笑着说:“对啊,就你那手法能瞒了别人,却瞒不了我的眼睛,你可别忘了我闲着没事的时候,会向我义父手底下那些三教九流的人讨教一二。”
“我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
“好了,闲话莫多说了,你把你的部署,还有接头的方式、时间和注意的事项,你跟我说一下吧,我到时候帮你去瞧瞧吧!”
张文翰把所有的事项都跟李恪谦说了一遍,连接头时说的暗语、隆铭书局和唐韵茶坊一股脑的都告诉了他,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会话,张文翰便告辞了,他离开李府后,直径开着车朝着宿舍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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