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呼啸，白日里下过雨，夜间的风寒凉得紧，湫时裹了裹衣袍，身后凌山镇通透旖旎的灯火越来越远，逐渐变小，变成视线里的一个小点。
湫时回头，目光撞上面前不徐不疾御剑而行的青衣人宽厚颀长的背影，眼眶泛红，鼻头又酸又涩。
“没追上来吧？”那人突然回身，探头往她身后的方向看去，面上淡然温和，看见湫时注视他的目光，便俏皮的与她眨了眨眼睛。
寂静的夜空一片漆黑，并没有意料之中紧追不舍的玄色身影。
清水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回眸冲湫时温和一笑。
他方通过师父给的法器，昼夜不息的追着小十九去，却刚好在山崖上撞见那剑拔弩张的一幕，他一眼便认出来那玄色袍子的人身上浓厚凌厉的气息，乃来自冥界。
虽不知与小十九有如何联系，可看那模样也绝不会是可以坐下来斟杯温茶好生说话的人，于是还是跑路的罢。
休岸有言，凡界文化实乃博大精深，才可以总结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般的上善之理。
打不过就跑，是涪陵弟子从师父那处得到的真传。
况且他也不想平添麻烦。
他此趟是来带十九回山的，而不是来与人打架的。
“师兄……”湫时始终看着那熟悉的面孔，目光不曾离开半尺，她一时有些哽咽，只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小十九受委屈了。”他看到湫时泛红的眼角，轻拍两下湫时虽然恢复人形，却还是毛茸茸的脑袋，故作轻松地安慰道:“师兄来带你回山了，师父的丹药早已炼好，保管你吃下，三条漂亮的尾巴就又回来了。”
湫时驭法飞回来的纸鹤，带来了她断尾的消息。
休岸料到了她此行会有折损，却没想到连精心养了三千年的尾巴都丢了，一边沉痛叹然十九不学无术，一边却还是寻了珍贵的药材，去与湫时炼丹。
毕竟那是十九最爱的尾巴。
清水有些心疼这涪陵仙山上最小的师妹，其他师兄弟也许只道湫时是师父从山脚捡回来的猫儿，可清水却撞见过湫时还未被休岸点化的模样。
只不过黝黑地一具残魂，初具灵识，游荡于天地之间，无依无靠……
和他心上惦念着的那人一般，实在惹人怜惜一些。
清水有些黯淡，从此对湫时也上心了许多，能照顾得到的地方绝不推辞。
可这小师妹却很是好强，除了不喜习术法，其他见识和能力却都能超过其他年岁还长她百年的师兄。
清水甚是欣慰。
湫时数久未归，休岸差遣作为大弟子的他来寻，顺便带她回山，吃了丹药之后好生调理一番，断尾重生之时还能亲自为她护一下法。
他诱哄小孩子的话，于湫时却格外适用。
湫时听他沉静淡然的声音，轻轻的点头，伸手拉着袖子抹干净了眼角差点滑淌下来的泪珠。
清水同他的名字，清淡柔和，温柔的让别人在他面前都要同等温和，像一只毫无攻击性的小动物。
湫时觉得清水甚好，总能让人如沐清风，舒适的像是在酷暑的天气饮下一碗甘甜清冽的凉水。
同真正的兄长一般。
芷渊目光在二人之间打转，在看向湫时时，眼里有微不可觉的心疼与怜惜，大抵还有些内疚。
他稳稳立于剑端，对这御剑而行的新奇体验极为淡然冷漠。
那洒脱随和的青衣男子见他不慌不忙，心里有些讶异，片刻恍然，冲他微微颔首，温和一笑。
“这是小十九在凡界交的朋友吗？”就当是招呼过了。
小十九？这是湫时的师兄？
原来湫时排行十九……
芷渊思衬片刻，轻轻点头。
“承蒙你在凡界照顾十九了。”清水圆圆的眼睛弯起，和善的朝他稍一拱手。
“是湫时救了我的命。”芷渊不卑不亢的拱手回他一礼。
清水了然，片刻后满意的轻轻点头。
原来这位便是十九此番下山去渡化的那道劫难的事主，亦是十数年前在涪陵仙山诞下的那一有缘人。
他心下有些欣赏这不动声色，遇事沉稳冷静的年轻人。
湫时平复了心情，扯了清水的袍角问他:“师兄，你怎么找到我的？”
“你活泼好动行侠仗义，师父担忧你闯祸，在你下山之时给你安了一处命盘，时刻关注你的走向。”清水淡笑，转身过来，任由脚底那古朴的大剑四平八稳的划破天际。
夸她行侠仗义，湫时一时很受用，都忽略了实则是因为担忧她闯祸。
“还有就是……”清水摸了摸鼻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些想念阿君了。”
湫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咦？”清水依旧挂着温淡的笑，目光直直的朝她看来，“阿君被你安顿在哪里了？”
“阿君？”湫时一怔，“我们不是约定，谷雨之时你去涪陵城接他上山？”
湫时记得，她仔细交代过阿君，在棠华坞等他阿爹，她还把戴了千年的那串琉璃叶子摘下来于他防身。
清水看着湫时怔然的面孔，不像是在开玩笑。
“谷雨之时我下山了……”清水温淡的笑容缓慢凝结，“可并未寻到他，我以为他贪玩，与你一同去了。”
湫时有些呆滞，看着清水历来清淡的面孔也变得有些担忧，如遭雷击。
“阿君……”她沉寂片刻，看向清水，心头如同翻了醋那般酸涩，艰难的开口:“阿君丢了……”
湫时也不愿意相信，可阿君不见了。
而且还是因为她。
“十九……”清水难得的肃然而立。他垂眸思考了半晌，抬头拍了拍湫时的肩膀，“无须自责，找便是了。”
芷渊听的笼统，却也明白，阿君，大概就是与湫时同在棠华坞时，精致讨巧，而且极为聪明机灵的垂髻小童，一身绸缎蓝衫，粉雕玉琢，仿若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他思衬片刻，有无他能插手帮忙的地方，可想了半晌，还是觉得有些艰难。
于是默不作声，动作轻柔的轻拍了下湫时脊背，以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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