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翠花这么一骂可是过了嘴瘾,她也没有意会其中饱含的歧义。
王大明不傻啊,他在一旁可是耳朵竖着呆着呢。他一听自家婆娘骂出来的话,他心里就感到莫名的别扭与忧伤。
“这傻娘们说自己儿子是乌龟,那我成啥了?”
王大明敢怒不敢言,于是把怒火都转向行动,他要用速度告诉庞翠花,他和王小明爷俩不是属乌龟的。
王大明刚出了外屋,还没冲到院子里,就听到院门口王小明的声音响起:“来了,张瘸子来了。”
不多时,两只落汤鸡一样的人儿走进了屋里。
这屋里的地面上被两人身上滴答的雨水浸湿了一片,形成一个大大的不规则的地图。
老娘看到张瘸子,犹如见到救星,她连忙递上毛巾对着王小明与张瘸子二人说道:“小明,张大夫,赶紧擦擦。”
老娘虽然心里着急,却没有直接就让人家帮着看病,这王小明与张瘸子大雨天的来给石头看病,歇都不让人歇就让人家看病,这成啥了。
于情,于礼,都说不出去。
张瘸子,张大夫,是青山屯子里的一名赤脚医生,说白了是一名没有行医执照的土医生。他是当初上山下乡时来自城里的一位青年,后来与这里的姑娘结了婚,成了家。在一次上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所以才落下张瘸子的绰号。
他的医术算不上高明,也算不上庸医,大病治不好,小病治不死人。他性格有些古怪,不爱与人相处,就是连家里的老婆孩子都很少与他交流,更不要说村里的人了。
所以,村里人很容易把他遗忘掉,只有谁家有个小病的时候才会想他来。
哦,咱们屯子里还有一位大夫。
张瘸子接过老娘递过来的毛巾,胡乱的擦了擦,便坐在炕沿上搭起石头的手腕诊起脉来。
老娘对着王小明感谢的点着头,看到庞翠花正给他擦着脸,她也就放了心。
老娘连忙把目光转向张瘸子的方向,看着他正闭着眼睛给石头把着脉。老娘不敢问,也不敢说话,只是屏住呼吸在等待着。
张瘸子在把了一会脉后,像刚睡醒似的睁开眼睛,眼睛里浑浑噩噩的,没有一丝灵光。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下的几根胡子,寻思了一会,又翻开石头的眼皮瞅了瞅,然后又把手放下下巴上琢磨起来。
老娘坐在一边看的着急,想问还不敢问,生怕打扰了张瘸子的诊断,急得她用手不停的抓着衣角揉搓着。
老娘不敢问,不代表庞翠花不敢问,只见庞翠花咋咋呼呼道:“张瘸子,石头到底咋样,还有救不?”
张瘸子正在沉思,被庞翠花这一咋呼吓得手一抖,他下巴上几根可怜的胡子被他拽了下来。
“嘶......”
“你瞎咋呼啥,人没事也让你吓死了。”张瘸子说话一如既往的不好听,他翻了庞翠花一眼又说道:“人没事,就是急火攻心暂时昏迷而已,再加上有点发烧,吃点药就好了。”
老娘听了他的话,长舒了一口气,她急忙问道:“张大夫,那石头什么时候能醒啊。”
张瘸子很受用老娘这个“大夫”的称呼,他难得的挤出一丝笑容来对着老娘说:“没事,马上就能醒。”
他说完,眼睛在屋里寻视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突然,他看到炕沿上摆放的水盆,看到里面泡着一条毛巾,他眼中一亮,伸手把毛巾从盆里捞了出来,连水都没拧就直接煳在石头的脸上。
毛巾盖在在石头脸上,里面浸着的水从毛巾里流了出来,顺着石头的脸流进他的脖子与衣领中。
在过了约一分钟后,石头非但没醒,反而呼吸更慢了下来,他的胸膛不像刚才那样平稳的起伏着,似乎有越来越平静的趋势。
“咦?”张瘸子惊讶的发出一声疑问,他上手把盖在石头脸上的毛巾拿下来,却发现原本是脸色蜡黄的石头现在脸色却有些发青。
“哎呀,差点好心办了坏事,看来这个方法不行啊。”张瘸子心里寻思着,忽然感到身体两侧传来两股寒意,他左右偷偷扫了一眼,原来老娘与庞翠花正铁青着脸用狐疑的目光的看着他。
“咳咳”张瘸子心虚的咳嗽一声,他趁自己咳嗽之际把老娘与庞翠花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突然间伸出手来向着石头的脸就是一嘴巴子。
“啪”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彻底的响起。
“张瘸子,你干啥?”
“张大夫,你干啥?”
“啊......”
前面的两个声音是庞翠花与老娘两个人发出来的,她们看到了张瘸子的动作却来不及阻止。这张瘸子腿虽然瘸了,这手上动作可真是快,她们的话还没出口,人家这一巴掌就直接糊在石头脸上了。
最后这一个声音不是张瘸子被两个女人打出来的,而是这巴掌落在石头的脸上之后起到了效果。
石头很累,他感觉真的很累,他在被老娘罚跪之后,晒在日头底下,疼痛与饥饿让他感觉身上的力气在渐渐的流失。而这么些天,一直在压在他心头的那座山在皮向前来了之后终于倒坍了。
他心里一直有股火,这股火在他那天在操场上做检讨的时候就悄然在心底着了起来。
他被严主任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称其为“废物”,石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到这样的侮辱,他想反抗却被老师阻止,理由只是因为对方是老师。
这是第一把火,而第二把火是他在高考时候着起来的。
做为了一名品学兼优的学生,高考是他一直期盼的,但在考试那天,因为学费与家庭的原因,他不得不狠心放弃了自己向上求学的路。
有人强迫他吗?
没有人强迫他,是他自己强迫着自己,他没有怪过任何人,只是责怪着自己。
第三把火,是老娘与皮向前那伤心失望的眼神,让他看了心里好痛,痛得比他背上的伤痕还痛。
他明知自己的选择会让老娘与老师失望,还是选择这样做了,只是为不再过上穷困的日子,只是为了每天能吃上一顿肉。
这三把火,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中,在瓢泼大雨的冲击中,在饥饿与疼痛的双重折磨中,在怀着对老娘与老师的无比愧疚中,终于熊熊的燃烧起来。
肆虐的火,它们越烧越旺,越烧越大。
从他的脚底烧到他的头顶,烧过他的肺,烧过他的心,烧过他的头脑,烧过他的灵魂。他欲阻止,却无能为力,眼看着这把火将他逐步的吞噬,直至眼前变得一片黑暗
他闭着眼睛,对于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无论是阳光还是暴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肉体已被烧焦,而他的灵魂在黑暗里无助的行走着,脚步很慢,很重,很乏。
他看不清方向,远处也是一片黑暗,那远处也不是他想要去的地方。
我究竟在哪里,我又究竟想向哪里去?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踟蹰着,他多希望此时有一盏灯火出现在自己眼前,哪怕只照亮一点点也好。
似乎这黑暗牢笼里有人、有神、或是有鬼,能听到他心底的声音,从远处幽幽的飘过来一盏绿莹莹的灯火。
那灯火闪着绿光,飘啊,飘啊,一直飘到他的身前。
石头张大了嘴巴,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石头。
那个石头诡异的冲着他笑着,手里拿着一个通知单,在绿色的荧光照射下,他清楚的看到那是大学录取通知书。
石头羡慕的看着那个石头举着通知书在自己面前炫耀,忽然那张通知书被绿火点燃,纸张一点点被火烧的蜷起,渐渐地化为了灰烬。
“不要烧啊.......”石头想伸手去扑灭那讨厌的绿火,却发现自己的双臂被无形的绳索捆束着,怎么抬都抬不起来。
那个石头根本不在乎通知书被烧毁,他依然诡异的向着石头笑着,笑着,笑着就转过身去,带着那盏绿色的灯火向远处飘去。
“你回来啊,你回来啊。”石头大声呼喊着,可是又发现自己的喉咙被无形的力量堵住发不出来声音。
“呜呜”
他徒劳的,无助的呜呜着。
不多时,他睚眦欲裂的看着远方,他看到那个石头旁边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乌黑的秀发在头部后面攥了个纂,略有些佝偻的腰身,走路的时候有些蹒跚。
这是我老娘啊,这是我的老娘啊,为什么会陪在他身边。
老娘,我是石头啊,我才是真正的石头啊。
他想迈出步子来去追他们,这次连双脚都被无形的力量束缚了,他想抬却也是抬不起来,他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定在原地。
“呜呜.......”石头呜呜的叫着,他感到好伤心,好难过,好害怕。
他想哭,可是这可恨又可怕的无形力量让他哭都哭不出来,泪花一直在眼睛里旋转着,却是一滴也流不出来。
石头快崩溃了,他咬着牙关,拼命的使着全身的力气想挣脱这无形的束缚。
就在他奋力挣扎的时候,一股不知来自何处的力量一下拍在他的脸上,他顺着这股力量向后飞去。
他在空中飞着,发现自己竟然挣脱了那股未知的力量,手脚都能活动了,还未等他开心起来,他却发现他向着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渊落去。
“啊......”绝望的石头发出了在这黑暗牢笼里的最后一道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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