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自己完美的计划如此轻易就被破解,赵希安难免有些失落感。
唯有轻轻叹一口气,才能掩盖他心头的失望。
然而,这一幕在其他人眼里,无疑更具有震撼性。
作为方才直面高大汉子震慑的赵普,没人敢说比他拥有更多发言权。
那高大汉子居高临下的态势,以及那种悲天悯人的道德优势,居然被少爷一通乱骂给彻底终结了?
这多么不可思议!
少爷这份折服强者的口才,简直堪比传闻中六国大封相的苏秦了。
周侗一样如此惊愕。
先前他甚至都做好了高大汉子冲动之下动手时应招的打算了。
与赵普不同,他能觉察到那汉子强壮身躯下隐藏着的爆发力。
此人必定是个高手,周侗甚至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迅速制服他。
他也有些埋怨赵希安,居然会主动将矛盾激化,实在是有些不智。
要知道他们是处于数百流民的包围之下,随时随地一点火星都会燎起冲天的大火。
没有人能在这种燎原大火的焚烧之下全身而退。
但周侗最终看到了什么?
尽管对方的气势不断攀升,但在赵希安的破口大骂之下,居然怂了?!
他这才明白,师父曾经说过的,自己武功练得再好,也不过只是百人敌而已。
周侗当时就问过师父,什么是千人敌、万人敌?
老道只是笑笑,撇着嘴说你迟早会亲眼见到的。
今日,他见到了。
这让他全身颤栗,甚至有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
然而他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冷静,稳稳站在赵希安背后。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师父让自己来到济州府的原因。
因为这里,有一个需要自己帮助的高人。
只有站在他的身侧,自己才能成为完美的自己,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那几个施粥的闲汉同样如此。
每日里给那些流民吃的,都不过是狗都不吃的陈粮而已,而且还调配到比水强不了多少。
若是换了往日,他们早就撂挑子不干了,这种半点油水都没有的活儿,谁爱干谁干去!
但印子李仿佛未卜先知一样,早就对他们提出过警告。
“不管你们之前有多么偷奸耍滑,这次的事你们要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做好,如果有半点意外,你们知道我老李的手段。”
但这种警告,在数百名愤怒的流民面前,毫无威慑力。
只差几息时间,他们被吓软的腿就能恢复正常,到时候谁不跑谁是狗子。
然而,这时候赵希安出现了。
站在流民的首领面前,义正辞严一阵乱骂,骂得那小子差点跪下,最后不得不灰溜溜逃走了。
这简直是神迹啊。
当年诸葛孔明骂死王朗,他们只在茶馆里听人说过,但今日这状况,恐怕远比诸葛亮当年要牛逼多了吧?
骂死一个糟老头子算什么?他们还从未听说有人骂几句能将一个高头大马的壮汉骂得羞愧而走。
这让他们的腰杆子瞬间挺得笔直。
就像是赵公子所说,他们是在做善事啊,做善事就该堂堂正正的有荣誉感。
关键是,他们确实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在散发赈灾粮食,哪怕粥薄了点,哪怕粮食是陈粮,但这些都是按上头的想法来实施的。
他们可没有贪腐过任何一粒粮食,甚至肚子饥饿的时候都没喝过一口粥(实在是喝不下去)。
他们有骄傲的资本。
赵希安不知道他身后这些人的想法,不然他肯定羞愧无地。
此时见有十几个青壮跟着那方姓汉子走了,现场留下了几百名老弱,须得安抚一下。
否则,就这些人,只怕闹起来自己这伙人也未必能挡得住。
走到那个叫小四的孩子面前,看了看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流民,心中也是颇有感慨。
要是穿越过来,落在这个孩子身上,只怕起步也要比如今差太远了。
他甚至不能保证自己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要多领赈灾粮?”语气虽然严厉,但由于赵希安的年岁尚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威慑力。
这与赵普相差无几的质问,却没能给小四太大的压力,因此他也不复之前的慌张,反而慢慢回道:“禀少爷,小人叫韩四郎,大家都叫我小四。家父得了病,家母出去寻些鱼鲜给他补身体,因此小人只能自行前来领粥,不敢多吃多要。”
赵希安见他回话颇为有礼,有些意外:“你读过书?”
韩四郎面上污秽不堪,几乎看不清模样了,此时却点了点头:“从小在张员外的私塾外旁听过两年,也识得几个字。”
看来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读书种子。
要知道这类乡绅土豪家里,虽然有时候会开私塾,但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旁听的。
很简单,员外出了钱,就是给家中子弟的福利,也许亲朋好友的孩子也能沾些光,但一个农家孩子凭啥白听?
“你替张员外放牛,还是放羊?”赵希安问道。
韩四郎有些诧异,这位少爷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
“回少爷,小人替张员外白放了五年牛,换得旁听两年的资格。”
赵希安点了点头,这才合理。
否则他都要怀疑这韩四郎的来历了。
“你有孝心这是好的,不过若是人人都说自己亲人有病多领一份,那这赈灾粥就不够了呀。”
要知道这点粮食,实在是不够每个人吃饱,赵希安原本的计划就是让他们成为温水里的青蛙,既不能吃饱,又不能让他们丧失生存的希望。
最起码能熬到一个月之后,那时候从外阜调集来的粮食应该就能到了,到时候有了粮食,这些人就算是活下来了。
而那时候,才是自己收买人心,挑选手下的最好时机。
只是,看着这少年虚弱的样子,赵希安原本坚硬的心,开始有些松动了。
“少爷,小人知道错了,下次万不敢如此。”名为韩四郎的少年一脸的倔强,很显然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四郎可以不喝粥,还请少爷允许,将家父的那一份带回去。”
赵希安再没有半点犹豫:“走,领我去看看你家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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