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肇对这是急了。”
薛家大院会客房内,薛弘坐在主位上面,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用茶盖撇了撇茶沫,押了一口。
坐在客位上的是丰谷粮行的东家,苏家家主苏恭和积盛号东家,云家族长云夏帧。
薛家、马家、云家和苏家,是九江府吴城镇上的四大米商家族,四大家族之间不敢说同气连枝,可在过往数十年间也能算得上是守望相助,相互提携帮助,至于竞争确实存在,但是以九江偌大的粮食转运量而言,各家之间若说有仇,那也是万万谈不上的。
所以云夏帧和苏恭二人都没有置马家于死地的意思,而二人也认定薛弘也不会有这个意思,即便这一次马肇对被官府给盯上了,两家的初衷也没有改变多少。
能成为大明四大米市当中的翘楚,若说官场无人照拂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各家背后站着的是谁,除了自己基本不会让外人知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一定得有。
这背后之人是多还是少,是族亲还是以利结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自家遭受大变故的时候,背后之人会不会站出来力挽狂澜!
这也是云夏帧和苏恭最为顾虑的地方,这一次的九江米价暴涨,在座的包括薛弘在内都脱不了关系,唯一的区别只是主动与被动。
薛弘是完完全全的被动式迎合,马肇对是彻彻底底的操控,云家和马家只是适时跟进,想要分一杯羹罢了。
但是现在讨论这些没什么意义,现在的关键问题是九江知府王兆柏是铁了心的要让马肇对万劫不复,而他们几个就是被殃及的池鱼。
四大米商家族,薛家这半年来还是按照惯例收粮,甚至在粮价攀升到二两五之后就果断收手,至于云家则是直接跟进,但是马肇对出手太快,而且魄力远比云夏帧要强,前前后后三四个月的时间,马家收粮均价从二两到三两一直到近五两!
马肇对的狠辣固然让人惊叹,但是风险同样巨大,于是最终云家仅仅只收了十万石粮就退出了这次囤粮之争。
至于苏家,相对薛云马三家而言,实力弱上三分,最终也只是收了五六万石粮食罢了。
但是王兆柏的出手几乎是覆盖性的,不管你囤了还是没囤,更不会管你囤的多还是囤的少,为了弄死马家,为了让九江米价恢复,更为了让民生安定,这一次各大中型粮商或多或少都会蒙受损失,至于最终会损失多少,则要看马家能坚持多长时间了。
但是毫无疑问,薛家是这次风波当中最无辜的,同时也是受损最重的……
这里面没有人情可讲,王兆柏只要一天还坐在九江知府的位子上面,整个九江府内的商贾便只有对其唯命是从的份,否则就算你朝中有人,但按照官场上的规则而言,最终死的只能是你自己。
大家都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干蠢事,能够破财免灾,想不惹祸上身就只能按照王兆柏的意思去办。
这次倒马大计,官方明面上最大的是王兆柏,但谁也不知道巡抚衙门,布政使司有没有参与其中,而商面上的主持者则是薛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商界,薛弘如今代表的就是官方,那么九江只要被王兆柏招呼过的粮食目前就只能听薛弘的号令行事!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啊。”云夏帧沉叹:“马肇对自马天合被杀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原本行事还算公道、宽厚,现如今却这般不择手段,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真以为官府不会插手不成?”
“他不是没有想过官府介入的可能。”薛弘冷笑:“只可惜他最大的底气是值此大灾之时,全大明的粮食皆是短缺,他见机的早,想要狠狠赚上一笔,只是他太高估自己的力量和他手中的粮食数量了。”
苏恭嘴皮子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终归是没开口,肚子里却在不断腹诽,他一直认为薛弘这次之所以能拿出两百五十万石粮,完全是因为几个月前王兆柏就已经知会过他,这才会在官面上给盈丰米行的商队大开方便之门,却没想过一开始薛弘就想要置马肇对于死地,王兆柏只能算是恰逢其会罢了。
“马氏粮行三日内将粮价提高二两,显然是已经做好了清仓的准备。”云夏帧沉声道:“原本指望马氏粮行会继续降下粮价的百姓此刻不知作何心情,如果是我,十有八九会买粮,因为谁都不知道明天马氏粮行会不会继续抬价,哪怕就是和盈丰米行一样卖十六两,他们每石粮食也要多付出一两银子。”
薛弘笑道:“马肇对现如今是在试探,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还是错的,如果猜测应验,他自会有手段止损,但是他永远也不会想到我们三家乃至稍微有些实力的粮商,这次下手会这么狠,宁肯自己亏本,也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苏恭苦笑:“薛东家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用在此处当真精妙,只不过被杀掉的一千全是他马肇对的,而损掉的八百却有数十家粮商共同分担,如此,马氏粮行岂能还有半分胜算!”
“如今万事俱备,目前已有六十万石粮食进入九江府,三日之内,九江府市面上的低价粮食,即便不算马氏粮行的也将会达到一百五十万石,半个月内,低价粮足以稳住市场,将粮价降到百姓完全可以承受的价位,马肇对这次就算有通天之能,在薛某眼里,他也再无半丝翻身之力!”
云夏帧眼睛微微一眯,道:“薛兄打算何时动手?”
薛弘沉吟道:“此事宜早不宜迟,薛某这就吩咐下去,让盈丰米行在九江各州县的粮铺后日一早开仓售粮!”
“还是按照原先的二两五定价来卖?”
“这次能转运进入九江的粮食总量出乎薛某的预料,府台大人的底线是二两五钱,咱们既然已经亏了,多亏一点就当是给府台大人示好,定价再降五钱,二两起售,薛某很想看看马肇对得知全九江的粮铺皆以二两之价售卖粮食的时候,他会是副什么表情,是不是会对当初囤积居奇,坑害百姓之举生出一丝悔意!”
马肇对是何表情现在不得而知,但云夏帧和苏恭的表情却已非常难看……
他们两家前段时间囤粮均价差不多也就二两五到三两之间,王兆柏底线二两五,真要说起来两家亏不到哪去,但是现在薛弘要求再降五钱?
一石粮食亏五钱,十石就是五两,云苏两家这次要拿出最少三十万石粮食,区区五钱,他们两家最后就要亏掉十五万两之巨!
薛弘哪来的底气再降五钱!
要知道这次薛家将会投向市场的粮食总量有两百万石之巨!
当然有时候帐不能这么算,比如薛弘从暹罗等国收粮百万石,用银百万左右,但这一百万石粮食到九江还剩八十万石,八十万石以二两的价卖掉,薛弘还能赚到六十万两!
而薛家在福建、两广的存粮一向丰厚,三百万石粮食中有两三成原本就是存粮,这存粮的收价可是没有大灾之前的价,薛弘收的两百万石粮均价二两出头,耗银四百万,这三百万石粮食按照均价来算最多一两五钱。
薛弘亏的大头有两个地方,一是陆路运输的消耗,三百万石粮食,保守估计要被消耗掉三到四成,如此薛弘将会亏掉近一百五十万到两百万两,但是到了九江剩下的六七成,按一百七十万石算,盈丰米行会赚到八九十万两,加上海路的六十万两,薛弘就算亏也亏不到哪去。
除了运输亏损之外,另外一处就是钱庄的息钱,为了这次干掉马肇对,薛弘举贷两百万两购粮,这两百万两薛弘借多久,息钱多少只有薛弘知道,但是按照一般的行情,借贷三个月,估摸着少说也得十五万两!
两者加在一起,薛弘这次要亏掉三十万两左右,薛家就算财大气粗,一次亏三十万,也算是伤筋动骨了。
想透了这一点,云夏帧和苏恭的怨气才算稍稍减了几分……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