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春暖花开,转眼间到了嘉靖三十六年二月。
陕西大地震已经过去了一年多,随着去年秋收在即,九成以上流离失所的穷苦百姓踏上了返乡的归途,叶落尚且归根,百姓就算再苦再累,只要还有一丝的希望,他们也不愿意客死异乡,成为孤魂野鬼。
朝廷的赈济还算得力,不管最后批下来的银子最后被官府贪墨了多少,但至少也要给老百姓留下一条活路,于是该发放种子发种子,该建村盖屋子的盖屋子,该减免赋税的就免了一两年内的赋税,条件稍微好些的地方还会给民户发条耕牛,当然是几户人家共用一条。
九江府毫无波澜,朝廷下来的巡案天使到了九江待了三天便去了其它府州,只不过走的时候多了一辆马车缓缓朝着南昌的方向驶去……
王兆柏的官位稳如泰山,三年内只要把京官的炭敬、冰敬什么的给足了,一旦任满,往上攀升个半级一品的想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马肇对因为马天合被杀,着实疯狂了一段日子,也正是这段时间险些将马家带入深渊,不过这事终究还是过去了,如今马家如果有需要马肇对出面与其他粮商交涉的地方,马肇对都会到场,笑容满面,侃侃而谈,似乎对于去年众商联手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事情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更何况马肇对一年之内先丧子再失妻,为了挽回声誉又做了无数的善事,差不多将马氏粮行一两年内的纯利都给洒了出去,悔过之心只要不是瞎子谁能看不见,马肇对不愿意再提旧事,谁又会提,如果真忘了,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相安方能无事,和气才能生财嘛。
包括云夏帧和苏恭在内,都选择性的舍弃了与马家的恩怨,三家本身就结怨不深,为了一件已经过去了的事,非要分出个你死我活,终究会失了商贾本色。
唯一没有放松警惕的是薛弘,甚至可以说即便过去的时间再长薛弘也不会彻底放下对马肇对的戒心!
与马肇对打了几十年交道,薛弘岂能不清楚马肇对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一个对敌人足够狠,也对自己更狠,果决、狠辣甚至是阴毒这样的词都能形容的人,这次一反常态,似乎有尽释前嫌,处处表达善意的马肇对足以引起薛弘足够的重视。
马肇对不是毛头小子,早已经过了冲动、易怒,几杯小酒下肚就能了却恩怨的年纪,人越老城府越深,马肇对如果对薛弘不假词色、冷言冷语,薛弘倒还能放下,现在自是没有半点可能。
但是薛弘不知道马肇对什么时候会出手,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薛家,现在的马肇对就是一只掩住了獠牙的恶狼,为了让人放松警惕,甚至还在身上披了一身羊皮,等到你彻底没了戒心,放任其走到自己身边之后,才会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
不过现在的薛弘还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现在只能被动的等,等待马肇对出手,当然如果有合适的时机,薛弘也不会白白错失机会,但同样的失误薛弘不会犯第二次,如果没有一战彻底打垮马家的机会,薛弘就绝不会出手!
今天是嘉靖三十六年二月初八,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也是黄历上面宜嫁娶的日子,同时也是吴城镇大粮商云夏帧独子云尧大婚的日子。
云尧白白净净的,很是廋弱,倒有九分看上去似个读书人,只可惜考了几次勉强才中了童生,除了云夏帧之外,几乎没有人认为云尧在读书上能有多大的前途,最多以后捐个监生什么的也就算是到了头了。
读书还是其次,云尧最关键的问题还是自幼体弱多病,这很有可能是遗传,云夏帧他爹先后生了三子三女,但最后活到成年的唯独云夏帧一人,而云夏帧自己也生了两子一女,现在也只剩下云尧一人……
一脸早夭之像的云尧今日娶妻,说白了就是云夏帧自己都担心独子活不长久,所以早些日子成亲,总要为云家留条根。
女方家开了间粮油铺子,生意很一般,东家却是个能人,十年时间生了九个女儿,最后一年才诞下麟儿,算是没了绝后之忧,国人就是如此,越是穷苦越是想要多生,为了是什么?
是想要多生几个儿子之后家里面可以多几个强劳力,另外也可以期盼只要有一个儿子出息了,那么帮帮兄弟,从此也可摆脱穷人身份。
当然也有纯粹就是为了传宗接代的,比如云夏帧的这个亲家,大有不生儿子绝不罢休的姿态,最后终于还是给他得偿所愿。
至于自家女儿嫁给一个病秧子算不算是掉进了火坑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心里没准还在想,万一女婿瞪了腿,只要女儿怀上了云家的种,那这偌大的家业最后还不是他女儿说了算,照拂一下娘家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不管怎么说,云家独子大婚总是一件喜庆的事,云夏帧广发请柬,邀请宾朋前来饮宴。
薛弘和马肇对自然也在邀请之列,九江包括知府衙门大大小小的衙门,尽皆都在受邀之列。
只是这个年头的官员,最基本的出身也是举人,如王兆柏这一类的府衙正印更是九成五以上都是根正苗红的进士出身。
有功名的读书人不管品行如何,在外人面前都会表现出对商贾的不屑,似乎沾染上了商人就会让自己的清誉受损了一般,然而私下和豪商大贾称兄道弟者却又绝不在少数,究其缘由,无非利字当头罢了。
云家乃是吴城镇上的四大粮商之一,在九江同样是能排得上号的大商,每年给衙门的孝敬银子绝不在少数,可就算如此,身为真正的官也不方便公然来参加一介商贾的宴席,当然,备下一份薄礼送来也就算是聊表了心意。
衙门里面会来的是吏,比如六房的主事还有捕头一类的会到场,流水的正印,铁打的衙吏,对于商贾来说,阎王好遇,小鬼难缠,吏才是商贾们最不愿意得罪的存在。
有官身的好歹要点脸面,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做起事来终究还会有点顾虑,比如这次倒马计划,如果王兆柏彻底撕破脸皮,马氏粮行的运粮队绝无可能出的了九江!
但是如此一来,原本站在背后指挥商贾撕斗的官府就等于是彻底站到了台前,同时也是在逼马家背后的保护伞出手,这是王兆柏不愿意见到的,所以才让马家最终逃过一劫。
至于吏则不一样,他们手中明面上的权力与官比起来天差地远,但是他们隐性的力量才是让百姓最为惧怕的东西。
比如市井间的地痞流氓,他们未必会怕官,最多也就是敬而远之罢了,当官的又岂会正眼看一眼这些无赖,但是得罪了吏……
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你弄进大牢,吃上几顿杀威鞭子,关上十天半个月都是寻常,同样,商人讲究和气生财,得罪了吏,没事就找你铺子的麻烦,这生意还要不要做?
这次云家婚宴,九江府来的吏员委实不少,坐了差不多有三桌子,这些人来吃酒倒还在其次,为的自是云夏帧的孝敬银子,至于随礼?不存在的,就算随了,基本也都是些难以入眼的东西。
当然,云夏帧也不太可能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关系!
于是,哪怕薛弘、马肇对这样的吴城镇巨商,也没有坐主席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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