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姻缘成全梦想
王芬芳抱着小儿子,望着雷至泉带着雷自立,在羊五益等人的陪同下,在两边枯草盘绕的上山的小路上,渐行渐远了,她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难以割舍的亲情、有惆怅、有踌躇,更多的还是期盼。除了期盼他们一路平安到达目的地外,她更在期盼自己在茅草村的有限的日子里,出现她所期盼的奇迹,虽然她并不明晰自己究竟在具体期盼着什么,但她是为了期盼而留下的。
茅草村的人,对王芬芳没有随丈夫走,说什么的都有,特别是那些女人们,摇着头说:“一个女人!不去与自己的男人在一起过日子,偏偏要留在我们这个山旮旯儿,守三间稻草房,吃山里没有油水的饭,真让人横竖想不通。我要是有她的那个命,她的那个本事,在这儿也不会多呆上一天。”
“人家是有文化的人,想法就是同我们不一样。”
“那也是。”甚至连宝嫂子也想不通,一天晚上学习完了,几个孩子都走了,她对王芬芳很坦言地问:“你怎么没有同林儿他爹一齐走呀?”
“你说我该走不该走?”
“虽然我巴不得你留下,但是我从你着想,我认为你该走,这个地方不是你长期呆的。你是有文化的人,又有本事,不想跟着男人吃闲饭,自己可以到医院里去当护士。在县城的医院里,我看到那些护士,穿一身白得比雪还要白的白大褂,就像白云似的在走廊里飘来飘去,多滋润,多神气,谁不羡慕。”
王芬芳听了笑嘻嘻地说:“我走了,谁来教你们识字?”“我没有同你打哈哈,我们说正经的,你留下来是不是还在想着你的‘茅山柚’。”
王芬芳也收起了笑容说:“我掏心窝对你说吧,林儿他爹这次回来,没有少给我泼凉水,要我放弃建果园的梦想,同他一齐走。可我就是鬼迷了心窍,不想同他走,就像是一觉扎在这个‘茅山柚’的梦里了,醒不过来似的,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有些怪?”
“是有些怪,反正同一般的人的想法有点儿不一样。你说的果园,我们村里人就那么一听,早就忘了,你却是一片痴心。可是你说的果园只是在你的心里想的,现在实际上什么影儿都没有?”
“是呀!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要地没巴掌大的一块,要钱林儿爹的薪水只够我们吃饭的。要劳力我顶多只能算半个-----也许我再在这里呆上一阵子时间后,觉得没有什么指望了,我也从我的美好的‘茅山柚’的梦中,彻底醒过来了,我就会走的。”
说到这里王芬芳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说:“人就是这么怪,不到最后不死心。”宝嫂子听了王芬芳这一番贴心窝的话后,心里也是酸溜溜的,有点儿想哭。
宝嫂子是一个心里装不住事的人,不少茅草村里的人通过她都知道了王芬芳的心事,有理解的,更多的还是不理解:“不缺吃少穿的非要想建果园干啥?”不过他们也就这么一说,这么一听,听完了,说完了,也就完了。碰到了王芬芳还是客客气气地叫王先生。
这话传到羊五益的耳朵里,就不一样了,他先是一阵高兴,心想:我猜得就是不错,王芬芳不同她的男人一起走,就想到了她是对建果园子的事还没有死心。高兴过后,他又很担心:她呆过一阵子后,建果园的事仍然没有一点儿谱的话,她也就死心了,还是会走人。
想到这里,马上又想到了羊五善的那块荒山坡,猛然间他的心里一亮,有了一个主意。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对身边的婆娘说:“我想做一个大媒。”
“是好事呀,给谁家的人说媒。”
“将五善哥的孙女英妹子,说给雷家的大儿子立儿。”
“也不好好掂量,掂量,亏你想得出,人家雷家是有文化的人,不像我们山里人,不兴包办婚姻,兴自个儿找对象,哪能像我们两人似的过门前,谁也不知道谁长得是个啥模样。”
“你这就说对了,我就是在支持自由搞对象。”于是,羊五益把那天送雷至泉走时,在山上看到的英妹子送给雷自立花袜底子的事,以及他们两人当时的表情,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说给他婆娘听。
他的婆娘听了,长吁了一口气说:“如今的时道是变了,想我当姑娘的那会儿,想到嫁人就心跳脸红”
“你不要扯远了,就说我这个媒做得做不得。”
“倒是很合适的一对,只是恐怕五善哥不会同意。”
羊五益一愣说:“难道他还嫌人家立儿不配当他的孙女婿?”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人家五善哥就一个儿子,英妹子也是单传,虽然是个女的,他可是当孙子养的。雷家是外乡人说走就会走的,五善哥肯定不会答应?”
“嘿!嘿!”羊五益得意地笑了笑说:“我做这个媒,就是让雷家在我们这儿扎根,世世代代都不走了。”
“嗬!”他婆娘惊讶地问:“你有啥法子?”羊五益故弄玄虚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你这个死不了的!’
茅草村也是一个竹乡,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是坐北朝南依山而建,紧挨房后的山上都是大片挺拔秀丽的南竹,这里的人们在生产、生话中离不开竹子。他们用竹子制作的各种各样的生产和生话用具,如竹子做成的扁担、箩筐、竹床、竹椅、竹席、竹篮等等竹器,在各家各户比比皆是。茅草村的男人几乎都是不学自通的篾匠,到了上了年纪了,不能到田里地里干活了,就在家里编织各种竹器,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一来可以解闷,免得在家里闲着没事干憋出病来;二来制作竹器要用手用脑,有利身体健康;三来制作出来的竹器可以拿到关帝镇集市上去买,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就在羊五益想好了,要给英妹子做大媒的第二天,这天和煦的阳光撒满了羊五善的庭院。喜鹊在庭院前大樟树的枝头上,吱吱喳喳地叫着,一只老母鸡带着它刚孵出来的一群小鸡在庭院边上的草地上觅食,一只大黄狗懒洋洋地躺在屋檐下,又时不时地抬起头向四处张望。羊五善坐在大樟树下的竹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编织竹器,好一幅农家乐的景象啊!
羊五益款款地向羊五善的家里走来,老远就冲着羊五善叫:“五善哥忙乎着呢!”羊五善闻声抬头看了看说:“嗬!五益来了。”
当羊五益走近时,羊五善就冲着屋里叫:“英妹子,快给你五益爷搬一把竹椅子来。”羊五益坐下后,拿出别在腰上的旱烟袋,从容地从挂在烟袋上的布烟袋里掏出几缕烟丝,装在烟袋锅里,然后用挂在烟袋上的打火石打火,把纸捻子点着了,稍等片刻,用嘴一吹,再用燃烧了的纸捻子,点烟锅里的烟丝,吧唧、吧唧地抽着。
羊五善一边编竹筐一边地问:“今个儿怎么有空?”
羊五益又吧唧了几口说:“再没有空我今个儿也要来,我是来给你家的英妹子做大媒的。”羊五善听了,停下了手中的活,望了羊五益一眼说:“你要给我家的英妹子做大媒?”
“是呀!英妹子虽然还小,有合适的人家先说上,心里踏实,是吧。”
羊五善认真地问:“你要把我家的英妹了往哪一家说?”羊五益挪了挪椅子,往羊五善的身边凑了凑,一本正经地小声说:“村西头雷家的大娃,立儿,你看怎么样?”
“这个娃是不错,是一个好娃子,听说在老家很娇惯的,到了咱村后看不出有什么娇气,同咱村的娃子混得很熟,咱村的娃子干什么他也干什么,还很皮实,是一个好娃子。只是人家是有文化的人,门槛高呀!我们是寒门薄户,就怕配不上啊!”“你先别说配不配得上,就说你愿意不愿意?”
羊五善笑了笑说:“我当然一百个愿意哟!”他眼眸子一转溜,忽然大声说:“不行,绝对不行。”羊五益吃惊地说:“你怎么变得这样快?”羊五善把嘴撅得老高,气冲冲地说:“你是不是成心要看我家的笑话?”
羊五益惊愕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全是一片好心啊!”
羊五善气呼呼地说:“你不是不知道,英妹子是我家的一根独苗,雷家是一个外来户,眼看就要全走了,你跑来说媒,这不是成心让我家绝后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的英妹子是要找一个能倒插门的女婿的,为我家传宗接代。”
羊五益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大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雷家要走人?只要这门亲事说上了,就能在咱们村扎下根了,恐怕你想撵也撵不走了。”羊五善听羊五益的话中有话,仍然有些不满意地说:“你有什么话都说出来,不要在我面前卖关子。”“你也没有让我说呀!”
羊五益等到羊五善心平气和了,他成竹在胸地说:“我当然知道你家的特殊情况,我更知道你的心事,关于英妹子的终身大事,怎么会不知道,你想找一个倒插门的孙女婿呢!只是有了这样的条件,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对方条件好的不愿意,对方条件差的就要让英妹子受一辈子委屈。”
羊五益说到羊五善的心病上了,他很悲辛地长叹了一口气。羊五益接着说:“自从雷家这一家人到了我们的村子以后,我就注意到了雷家的大娃立儿与你家的英妹子,他们两人开始就很合得来的,后来两人相处得还很近乎。我越想越觉得他们俩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假若能给他们说合上,同在一个村里,倒不倒插门都是一个样,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到了。将来有了孩子了,让一个娃姓羊,我五善哥家里的香火也就接上了。”
羊五益的话都说到羊五善的心里了,越听越爱听,忍不住地问:“雷家不是要走吗?”
“不要着急你听我慢慢说,立儿他的后娘王先生为什么没有同她的男人雷先生一齐走,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有些耳闻,她还在想着,她的什么‘茅山柚’吧?在我们这里建果园吧!”
“对了,可你就是不开窍,你想想假若你把那块荒山坡给了他们,让他们在上面建果园,不就在我们这儿扎下根了吗!还走得了吗!”
羊五善听到这里笑起来说:“好呀!你转来转去还是在打我的那块荒山的主意。”
“用那块你不用的荒山坡,换来一个称心如意的孙女婿,你说值不值?”不等羊五善说话,羊五益接着说:“我还想好了,你就将那块荒山坡作为英妹子的陪嫁礼物送给雷家,自订婚之日起雷家就可在荒山坡进行开垦了,只要雷家开始用它,雷家立儿和英妹子的婚事就是铁板上钉钉子了,牢靠得比什么都要牢靠。”
羊五善的心,被说活了,刚才的悲辛变成了甜蜜了,张着缺了几颗大牙的嘴乐滋滋地笑着说:“要不,你怎么是族长呢!心眼儿就是比我们多,你快去问问人家吧,说不定我们高攀不上呢!到头来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那还用说吗!”
王芬芳没有睡早觉的习惯,只要天刚破晓不管有事没事,她必定醒来,醒来就要起床。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她也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到了茅草村,自从羊五益让她开垦荒芜了多年的菜园子以后,每天起床以后她总是要先到菜园子里去转一转,看一看她开垦出的菜畦、看看上面经过播种破土而出的灵气活现的嫩苗,她更爱看这些嫩苗在阳光雨露下,变成一片翠绿-----。
在这些翠绿的面前她所付出的一切辛苦,甚至过于辛苦的痛苦都转化成了一杯佳酿,让她不饮自醉。陶醉在,甜从苦中来的享受中,让她体味着美妙多彩的人生苦乐。也许就因为这个原故吧,让她爱上了古老、纯朴有待开发的茅草村。
自从雷至泉带着大儿子走了以后,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跟着他们走,我在留恋着什么?我又在追求着什么?原来她追求的就是比她的菜畦,要大得不知要大多少倍的‘茅山柚’的一片翠绿,用它酿造而成的难以估量的佳酿。
这是一个旭日溢彩的清晨,王芬芳同往常一样很早就起床了,照样地先到菜园子里转转,看看自己昔日的劳动成果,一阵陶醉后,也忘不了看上几眼菜地上面的荒山坡。欣赏茅草、荆棘、竹叶上的晶莹晨露,倾听悦耳的啁啾鸟鸣-----。
站在菜园子里她,心想:当下,菜园子里的活该干的都干了,除非再开垦一畦新的菜地,没有这个必要了!现在她的心里绝望是很明显的,期望是渺茫的。唯一让她纠结的是被人不看好的‘夜校’。她真的走了,觉得很对不起几位求学如饥如喝的孩子和宝嫂子,他们应该还要多学一点文化。但她也不能因此而留在茅草村不走?
王芬芳回到家里,收拾完屋子,做完二个人的早饭,将小儿子叫起床,两人一起吃完早饭。小儿子找村里的孩子玩出了,她还能做什么呢!在屋子里转转,走到门口向外面瞧瞧,她深深感到无所事事,这也是一种痛苦和折磨。她在心里不止一次地扪心自问,难道我就是一个吃苦的命?怎么就不知道,就不会去追求像那些地主老财们那样,从闲里去寻找人生的乐趣呢!
正当王芬芳百无聊赖,甚至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趁早离开茅草村的时候,羊五益向她笑吟吟的走来了。老远就冲着王芬芳叫:“立儿他娘在家呢。”羊五益进屋坐下后,王芬芳坐在他对面说:“五叔今天怎么有闲功夫了?”
羊五益一脸正经地说:“我今天是想同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王芬芳一愣说:“重要的事情?”羊五益不紧不慢地从肩上拿下旱烟袋边往烟锅里装烟丝,边说:“别急,等我抽上一两口,咱俩再慢慢说。”
王芬芳怔怔地望着羊五益想:“什么重要的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从羊五益兴冲冲的神气看,不像是坏事,究竟是什么事呢?”就在王芬芳心里想的这会儿,羊五益嘴里含着翡翠烟袋嘴,不停地吧唧上了,从他嘴里吐出来强烈的烟味,让王芬芳忍不住地想咳嗽。羊五益一点也没有想到王芬芳的感受,又猛地吧唧了一口,将烟袋嘴由嘴里一拨说:
“我想给你家的大娃子立儿,和五善哥家的英妹子做大媒。”
王芬芳一听感到非常地意外,笑了笑说:“五叔怎么忽然想到要给他们两个孩子做大媒了!他们都小嘞!”
羊五益,一脸严肃地说:“你先不要说别的,就说他们俩般配不般配?”王芬芳想了想说:“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依我看,这两个孩子还是很般配的。特别是英妹子这孩子,不仅人长得秀丽水灵,也很聪明、懂事,还很爱学习。要是她能做我们雷家的儿媳妇,真倒是我们雷家的福分,就怕我们雷家,我们的立儿没有这个命。”
羊五益听了很高兴地说:“这么说你是看上英妹子了。”王芬芳看羊五益不仅态度很严肃,还很认真,于是她忙说:“这事光我看上了不算数,关键是要看我家立儿他是什么态度。”
于是,羊五益将雷至泉爷俩走时,英妹子在山上向雷自立送花袜底子的那一幕又绘声绘色地向王芬芳说了一遍。说得王芬芳都会心的笑了。
羊五益接着说:“我刚从五善哥哪儿来,他是看上你家的大娃子了,是很希望这门婚事能成的。而且他还说:为了表示他的诚意,在他们定婚的日子里,他就将他们家祖传的荒山坡,作为英妹子的定婚礼物,送给你们雷家,让你们开垦建果园。”
王芬芳听到这里就像在做梦一样,对荒山坡,她已经彻底地绝望了,正在考虑要离开茅草村的时候,她梦寐以求的‘荒山坡’就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要掉到她的面前了,这让她感到太突然了。一时让她难以置信,只是怔怔地望着羊五益没有做声。
良久,羊五益问:“立儿他娘,你在想什么呢?”王芬芳答:“我在想,这是真的吗?”羊五益掷地有声地说:“当然是真的,这事也能开玩笑吗。”
王芬芳望着羊五益诚挚、郑重的充满了笑容的脸,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发自内心。笑着笑着,她突然感到心情沉重地就像压了一座大山。因为她想到了这事不仅关系到立儿的一生,同时也关系到她的一生。
她心里很明白,只要她在荒山坡上挖下一锄头土,立儿的婚事就是铁板上钉钉,两人相守一辈子。而她,就迈入了她的新的人生,开弓没有回头箭,往后的人生再艰苦、再困难、再难熬,都没有退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勇往直前。一时间又让她想到了原先还没有去想的好多好多。越想越让她感到无比地沉重和茫然。
羊五益也在很得意地想:谢天谢地,总算终于能将雷家这一家人留下了,想在心里也乐在脸上,坐在王芬芳的对面自己得意地笑。他的笑,让王芬芳从沉重和茫然的心绪中清醒过来。怀着极其诚挚、崇敬的心情说:
“五叔,您老费心了,谢谢您了。只是这事关系到立儿的终身大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特别是一定要听听立儿他的意见。您看这样行啵?我今天就给他们父子俩写一封信,看看他们爹儿俩怎么说。”
羊五益马上说“你的意识我懂,听听他们的意见,应该的,应该的,那我就等着。”羊五益信心满满地望着王芬芳笑了笑后,起身告辞,高高兴兴地走了。
羊五益走了以后,王芬芳的心里仍在很不平静地翻腾着。心想:羊五益在为立儿说亲的同时,又很巧妙地把荒山坡与婚事捆绑在一起,让她能如愿以偿,可以圆梦了。这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深感羊五益为了她用心良苦,好人啊。只是,想到要圆她的梦,又关联到立儿的终身大事,让她心有不安。心想,我自己可能就是一个吃苦的命,可千万不能因为要圆我的梦,让孩子委屈一辈子。
晚上,到王芬芳家里来学习的羊廷望、小运子、英妹子、宝嫂子,按照计划学习完都走了以后,她进里屋看了一眼在床上早已安然入睡的林儿。见他的脸上露出的微笑,心想:他肯定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王芬芳美美地冲着他一笑。自己则举着桐油灯又回到了堂屋,坐在方桌旁,在桐油灯下,开始给雷至泉写信。
信的开始,她用十分意外和惊喜的口气,将羊五益在今天上午向她说的话一字不拉地写完以后。她接着写:“至泉,亲爱的:当你知道了这个又惊又喜还让我有几分忧虑的消息后,不知你是什么样的心情,反正我这一天来心里都很不平静,一直在沉重地思考。
我在想:给立儿订亲,这是他的终身大事,他的年纪还小,但事关他一生的幸福。尽管我很希望得到那块荒山坡,圆我们的‘茅山柚’的梦。但是,我不希望立儿为此而付出任何的代价,绝不能因为为了圆我们的梦,勉强孩子,让他受委屈一辈子。为了让他能不受任何因素的影响下,表明他对这门婚姻的态度和真实想法。你在说他与英妹子的婚姻之前,别的什么都不要说,只谈他的终身大事。特别是不能透露半点他的这门婚姻与圆我们梦的荒山坡有任何的关联。只要立儿清楚地表明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和林儿就会毫不犹豫地马上离开茅草村,回到你们的身边去。
假若,立儿对婚事没有什么意见,我们的梦想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只是,真的有了这种可能,又让我想得很多很多。特别是想到了你对我的一片真情。别看我在你的面前嘴皮子硬,你对我说的每一句充满了体贴温馨的话我都装在心里了。表面上的强硬那是怕你动摇了我的决心。
我常在想,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不能枉自虚度,总应该为这个世上做点什么。你是了解我的,我是非常鄙视和唾弃那些只知道围着男人的身边转,过着饭来张嘴,衣来伸手的寄生虫生活的人的。既然我不想去做护士,我又没有别的本事,正当我为能在这个世上做点什么发愁时,是你,亲爱的,‘茅山柚’的美梦给我指出了一条新的人生路。
我忘不了那个晚上,我们携手并肩地走在映满了湖光月色的池塘边,弯弯的小道上。你第一次向我说出了你的‘茅山柚’的梦想,从那时起我对你的美梦就动心了,慢慢地迷上了。从激情冲动,到一步一步地实实在在地考虑,到今天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只要立儿对这门婚事出自内心的满意,我就认准了这条路了。
在我的心里很明白,正如你所担心的,我选择的这条人生路,前面等着我的只有劳累和艰辛,甚至还会有我现在想象不到的挫折、困难和心身上的磨难。我也将成为一个全身浸透了风刀霜剑的山村农妇。在这方面我是做了充分地思想准备的,在战场上的枪林弹雨中死都不怕,还会在乎这些嘛!只要你支持我、只要你不嫌弃我变丑了、只要你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始终如一地爱我,我就会有勇气迎着困难一步一步地坚强地向这条路走下去,直到我们的‘茅山柚’的梦,变成了现实,光芒四射。
最后我还要再说一遍,千万不要勉强孩子,立儿的婚姻只能就婚事谈婚事,不能让他有任何的压力和顾及,要让孩子有充分的空间敞开他的心扉。孩子同意这门婚事,是命里注定我们‘茅山柚’的梦想有成为现实的可能,也是命里注定我要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孩子不同意也是命里注定,‘茅山柚’的梦想只能永远是一个梦,我这一辈子就是当护士的命。要说的话还有很多,真是纸短话长啊!就写到这里吧!盼望你的回音。爱你的妻,芬芳。”
在战火纷飞的动乱年代,寄信,无论是平信还是挂号都是没有保障的,邮件丢失,投递不到是家常便饭,能不能收到只能碰运气。因此写信的人很少,不是万不得已是不会碰这个运气的。有幸的是,王芬芳寄给雷至泉的信,运气还不错,虽然在路上辗转的时间长了一点,终于在清明节的时候,邮差将这封信送到了罗盘山中学徐满志校长的手里。徐满志转交给了雷自立,雷自立从信封上看,知道是姆妈写来的,非常高兴,几次想拆开看看,懂事的他还是忍住了,心想:姆妈写给爹的信,他怎么能随便拆了看呢!
雷自立于是找了徐满志校长,说:“我想在清明节放假的时候去看我的爹,顺便把姆妈写的信带给爹。”徐满志很理解地说:“是应该去看,只是山高路远,你一个人去叔不放心啦!”他想了想说:“我给你找一个伴带你一块去。”雷自立很高兴地笑了笑说:“谢谢徐老师。”
徐满志找了韩新野,韩新野自然满口应承,在清明节他本来就打算回家的,有了一个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更何况这是带他的尊敬的老师的儿子去见老师,理应义不容辞。他们要去看雷至泉,被吴娟娟知道了,她也想去,徐满志也欣然同意了,并对他们说:“你们要快去快回,不要影响了雷老师的休息和养伤,也不要给你们的韩的家里添过多的麻烦。”三个孩子在徐满志的跟前连连点头。
吴娟娟、雷自立在韩新野的带领下,清明节假的第一天一大早就从学校出发了,不少知道他们此行的同学、老师,走到他们的跟前说:“替我们向雷校长、雷老师问好,祝他早日康复。”
“清明时节雨纷纷”,山区里雨水多,纷纷的毛毛细雨,一直与他们伴行。朦胧的山色显得格外地迷人,他们为了观赏扑朔迷离的山景,带的雨伞也没有打。雷自立和吴娟娟饶有兴致地听韩新野一路上对他们说:这叫什么山,那是什么峪,高的是什么树,矮的是什么灌木,路边上长的是什么草,让雷自立和吴娟娟听得着了迷。他们还时不时地能碰上三三两两扫墓的人群,看到在墓地上的坟头上,随风招展的白旗、散落在墓地上一片片的纸钱,弥漫在空中的缕缕鞭炮的余香-----。
见景生情,雷自立想到了他的和婆婆,心里无比的悲哀和深深地缅怀。在这之前一路上兴奋不已,话也是最多的他,一下子变得沉闷少语了。心细的吴娟娟发现了他情绪忽然异常,走到他的身边关心地问:“你咋啦?”雷自立虽然眼里的泪水都快要掉出来了,对吴娟娟还是搪塞地说:“没事,没事。”这时他们又碰上一群扫墓的人,吴娟娟马上意识到了雷自立准是想起了他的和婆婆了。
自从雷至泉不在学校后,吴娟娟担心雷自立年纪小,在学校里感到孤单,因此每到周六的晚上,雷自立从小学回到雷至泉的办公室兼宿舍后,她总是要去陪伴他,直到学校熄灯。在星期日还要带他到罗盘山镇上和镇的周边去转转,让他散散心。
在与雷自立的接触中,陆续地知道了他们雷家自小日本鬼子来了之后,遭遇到的种种不幸。因此,她除了对雷至泉由衷地尊敬之外,在内心里还充满了无比地同情。对雷至泉在心身上受到了如此重大地打击下,还能如此竭尽全力忘我地工作,深感雷至泉高尚的人格,更加敬佩有加。
同时她从雷自立的言谈话语中,也深感他是一个很重亲情的孩子,他与他的和婆婆有着与众不同的更深层的亲情,他的和婆婆不幸离世,对他的打击和伤害是无与伦比的。此时此刻,见景生情地想到了他的和婆婆这也是人之常情,对他来说只能甚之更甚。既然他自己不想说,她心想不点明也好,以免引起他更大的悲伤。她尽量有意地同韩新野同他谈一些让他感兴趣的事,以此冲淡他的思念。
他们三人,精力旺盛,想见到雷至泉的心切,不觉得一路翻山越岭的辛苦,也不觉得蒙蒙细雨已浸湿了他们的衣裳,刚过日中,就到了愁牯岭。
韩老汉的家就在愁牯岭的山脚下,愁牯岭是他所在的村子和他的家,名符其实的大靠山。愁牯岭山高林深,巍峨连绵,跌宕起伏。各种高大的树木,藤绕苍翠,直指蓝天。荆棘杂草,郁郁葱葱、朽木腐叶,霉气弥漫。各种大小动物出没其间,在阴天深夜常能听到令人心惊的凄厉的狼嚎声。
村子的前面和两边是沿着犬牙交错的山脚,延伸扩展出的一丘丘大小不一的梯田。梯田上生长着茁壮的禾苗,迎风涌起层层泛绿的波涛,映入眼底如锦似缎。一条来自高山密林自上而下的小溪,蜿蜒于梯田之畔,溪中潺潺流水,清澈如镜,如歌如颂。
愁牯岭村子不大,一共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屋宇都坐落无序地建在山脚下,树木荫蔽,各为门庭。邻里之间鸡犬之声相闻,在日常的生活相处中,既能高声一呼即应,又互不干扰彼此平宁的生活。
这里的人们都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雷至泉到了这个村子以后,每户人家都曾带着他们的农家食品,鸡蛋、母鸡、米酒等物来看望他,对素昧平生的雷至泉表达了他们真诚地同情和热情,让躺在床上的雷至泉感动至深。雷至泉在这样一个地美人和的环境中养伤,心情格外地舒畅,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种种不幸和烦恼。
再加上韩老汉夫妇俩,对他不是亲人胜于亲人的精心照料和调养。特别是天天喝韩老汉为他熬制的‘五子强骨汤’,到了韩老汉的家里后,他的所有的外伤和内伤都没有出现感染,疼痛也一天比一天地在减轻,时日不多疼痛感就已全部消失。一个月之后韩老汉就将他身上的绷带和腿上的石膏全撤了,慢慢地他能下床自己架着双拐磨蹭着去上茅房了。过不久,他已能倚仗着单拐在房前的庭院里慢悠悠地走动了。
在韩老汉的庭院最南端有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樟树,不仅能遮阳光还能避小雨。韩老汉在树下放了一把藤椅,雷至泉告别了病榻后,在白天的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藤椅子上度过的。坐藤椅子上,他闭目养神,闻着从四面八方飘来的花香;听着在樟树上扑棱的鸟鸣。有时也睁着双眼仰望蓝天上飘逸的白云,看云卷云舒、看在高空上翱翔的雄鹰。有时与韩老汉和村中的老者天南海北地聊起来没完-----。
雷至泉养伤的日子过得很自在、也很滋润。只是随着他身体愈来愈康复,对学校的惦念、对在茅草村的妻子和小儿子的惦念,愈来愈心重。
一天,下着断断续续的毛毛细雨,他与韩老汉坐在如伞的大樟树底下,两人谈起了韩新野送给他的既不像橘子也不太像柚子的,样子不好看,吃起来很不错的奇特的水果。韩汉说:“那是野生的,在十多年前,在清除房后林子里的杂草时,砍刀下不经意地留情将它留下了。想不到长大了结的果子很丑,闻起来很香,吃起来甘甜爽口。”
雷至泉说:“等我什么时候撂掉手里的拐杖能走了,我一定要去见识、见识它。”韩老汉还想说什么在屋里的韩老太太叫吃午饭了,韩老汉刚起身要搀扶雷至泉从藤椅子上起来时。
韩新野、吴娟娟、雷自立三个孩子就像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站在了他们两人的面前,三个不同的声音同时响彻在他们的耳畔:“,雷老师,爹。”让他们意外地大吃一惊,同时心里又特别高兴,尤其是雷至泉,他忙指着吴娟娟和雷自立向韩老汉介绍说:“这是我的,这是我的儿子。”又转向吴娟娟和雷自立说:“快叫韩。”两个孩子同时叫:“韩,韩。”“唉!唉!”韩老汉笑吟吟地答应着,忙说:“正好,我们一起去吃中午饭。”并冲着屋里叫:“老婆子,你的孙子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位客人。”“好哇!快进屋。”韩老太太在屋里答应着。
三个孩子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了,但他们最关心的是雷至泉的身体,三人围在了雷至泉的身边,关切地上下打量,并问长问短,雷至泉一一作了回答。三个孩子都乐得跳了起来,异口同声地说:“真想不到好得这样快。”
这时雷至泉望着韩老汉说:“有你们的韩的神汤妙药,我能好得不快吗!”他一高兴、一激动,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哪里上来了那么一股子劲,竟然没有要人搀扶,也没有使用拐仗,自己从藤椅子上站起来了,还往前走了几步,虽然还有些晃晃悠悠。这是他自从被打了以后,第一次自己独立行走呀!他激动地大声叫起来说:“我自己能站起来走了。”三个孩子都高兴地为他使劲地鼓掌。韩老汉欣喜地流下了眼泪。
三个孩子亲眼看到了雷至泉刚才的动作,从心眼里高兴,他们的心情特别地好,再加上一路上的奔波,肚子早就饿了,因此这一顿饭吃得特香,把韩老太的饭锅吃了个底朝天,还有些舍不得撂下碗筷。
韩老太看的眼里很抱歉地说:“不知道你们来,我的饭做少了。”韩老汉和雷至泉看到这情况则乐得哈哈大笑。这一说,这一笑,使得吴娟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但她又是一个比另外两个孩子要大的孩子,于是,她甜甜地对韩老太说:“这主要是您做的饭菜太好吃了。”大家又是一阵笑声,整个屋子里充满了生气和浓浓的家的温馨。
在满屋的欢声笑语中,雷自立将他姆妈写的信很郑重地交给了他爹。
下午,吴娟娟从一个的视角,向雷至泉说了学校的情况,雷至泉听了以后感到很欣慰。吴娟娟这次来看望雷至泉,他们师生间的情感又近了一层,很自然两人聊起了家常。吴娟娟敞开她的心扉,说了深藏在她心底里的衷肠:“她的家就住在沙坪坝,家里有、婆婆、爹娘和弟弟。还有一头大水牛,有自己耕种的十多亩水田,太平时期虽然算不上很富有,但也衣食无愁。
她和弟弟都在沙坪坝中学和小学念书,学校就在农场的附近,学校组织他们到农场去参观过。可惜那时候不认识老师,更不知道老师就是农场的场长。我们参观了农场的实验室,隔着玻璃看到了农场正在培育的‘中华一号优良稻种’的禾苗,心里非常地兴奋和向往。心想:我将来也要当一名农业专家,也要培育出更多的优良品种的稻子,让田里能打更多的谷子,让家家户户都不饿肚子,都吃不完。”
雷至泉听到这里很高兴地说:“看来老师又多了一个接班人。”吴娟娟笑了笑,马上很沉重地说:“想不到我初中还没有毕业,小日本鬼子就来了,家里那边的学校都上不了课了,爹爹为了不中断我的学习,就把我送到罗盘山中学来了,弟弟年纪太小,家里不放心,只好失学的家里。谁也没有想到沙坪坝地区,一会儿日本人来了,大家就要跑,一会儿国军来了,大家又跑回来,弄得老百姓不能安生,不能正常的生活,不能正常的种田。
去年我家里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急急忙忙把田种上了,绿油油的稻苗长得十分喜人,鬼子兵一来全给糟蹋了。到了秋天,只收了一点种子粮,一家人吃饭都成了问题。我那里还有心思学习,爹来学校时我跟爹说:我不想上学了,爹死活不同意,在亲友中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够了一个学期的学费,家里的生活可就苦了。我跟我爹说了,以后再也不要为我凑学费了,我不愿意家里为了我背债受苦。这学期完了我就回家。”
说到这里吴娟娟满怀愤恨地哽咽地说:“这都是小日本鬼子整的,造的孽。”雷至泉很同心地长叹了一口气说:“国难当头,覆巢之下无完卵,受苦的不只是你一家,全国人民都在受罪,我的家也是家破人亡,自立可能跟你说了吧?”吴娟娟点点头。
雷至泉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要坚强些,把艰苦难熬的这一关挺过去,你的学习无论如何不要轻易放弃,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去争取。日本人的入侵,我们的国家已经疮痍满目,百孔千疮,将来把日本人赶走以后,国家要建设,百废俱兴,百业待举,是要人材的,不学习怎么行?不要把学习仅仅看成是你个人的事,这是事关国家的大计。”
“嗯!老师的话我记住了。”雷至泉说:“到了这里把心情放轻松一点,少想那些烦心的事,愁牯岭是一个很美的地方,让韩新野带你们去转转,好好地散一下心,回到学校后好好学习。”雷至泉看到三个孩子,往山里走了,心里充满了喜悦。
晚上雷至泉的房子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俩,雷至泉手里拿着妻子写给他的信说:“孩子,你知道你姆妈在信里说什么了吗?”雷自立摇摇头。雷至泉说:“信里说:羊五益要给你说一个媳妇。”雷自立一听十分惊讶地说:“给我说媳妇!”“你同意吗?”“那要看是谁。”雷至泉望着他笑了笑说:“你小子,有主意了!”“那当然,终身大事嘛,他说的是谁呀?”“看你急的,英妹子,你同意吗?”
雷自立听说是英妹子,顿时一怔,心想,怎么这么巧是她呀?自从那次在山上,英妹子送给他花袜底子以后,在他的心里对英妹子就有了朦胧的好感。来罗盘山后,在茅草村时英妹子在他的面前一颦一笑,晚上在他的家里奋发学习的倔强劲儿,都在他的心里怎么也忘不了。
雷至泉见儿子没有吱声,接着说:“怎么不说话,这事是你的终身大事,你说了算,满意就订下这门亲,不满意也不要勉强,不要不好意思说,我们婉言谢绝就是了。”这时雷自立望着他爹,大大方方地说:“英妹子,我同意。”回答得很干脆态度也很坚定。
雷自立的回答,让雷至泉感到有些意外,还有点门户观念的他,原以为儿子是不会同意的。他为了不让儿子有半点的压力,羊五善将荒山坡,当陪嫁的礼物,送给雷家建果园的事一字未提。在这种情况下儿子爽快地应承了这门婚事,看来这是儿子的真实思想,他还能说什么呢!按说,这是喜事一桩,他应该高兴才是,而在他的心里,反倒七上八下起来了。
雷自立虽然有一些兴奋,由于累了一天很快脱衣上床睡觉了。雷至泉坐在油灯旁,没有一点睡意,心里在想:“这门婚事岂止是他儿子的终身大事,也是他们家的终身大事啊!因为只要这门婚事订了,荒山坡给了他们雷家,开始建果园了,他们这一家人也就要在茅草村扎根了。为此他是既喜也忧,喜的是:他‘茅山柚’的梦想终于有了可能迈出实实在在的一步了,有了这一步,就有可能第二步,第三步,直到梦想成真,这是他的内心深处梦寐以求的;忧的是:‘茅山柚’的梦想对他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堪重负的大工程,需要大量的财力、精力地投入,需要十多年甚至几十年长时间的艰苦地创业,在这漫长的奋斗过程中,肯定有他现在想象不到的困难和挫折,以及现在还难以预料的国家、时局的重大变迁的影响-----。
这等等,一切的一切,他们只能去面对,首当其冲地是他的妻子,要受苦的也是他的妻子,而且是一辈子。想到这里除了对妻子的敬佩外,还有深深地愧疚。
再有‘茅山柚’的梦,现在与儿子的婚事绑在一起了,现在儿子年纪还小,只是一个小,尽管现在是满口答应,儿子长大了,一旦学业有成、事业有成,身份变了,地位变了,还能对一个农村的姑娘钟情到底吗!万一对婚事不满意了,可是有荒山坡,以及日后在荒山坡上建的果园,给他们的婚姻上的枷锁,想变恐怕就难了,到了那个时候,若儿子心生的怨言,他更是难以面对。这都是因为出自他的心声‘茅山柚’的梦啊!才使他成了他们家的罪人!
可是在现在,他的‘茅山柚’的梦,又由于妻子的执着、迷恋,现在又有儿子,如此坚决地应承了这门婚事,将‘茅山柚’的梦想推到了现实的第一步上,眼下无论是喜是忧,让他都没有了任何地选择余地,只能往前走。让他感到充满了希望的同时,又是无比地无奈、在思想上无比的沉重。
当他想到自古以来,凡能成就一番事业者,都是历经磨难的:司马迁受过宫刑,写了‘史记’,屈原受放逐,写了‘离骚’……。想到这里,他的思想又觉得轻松了些。开始给妻子写信:
在信中他除了充分表达了对妻子、小儿子的牵挂、想念的情思之外,主要写了,看到妻子的信后,他是怎么与大儿子谈话的,以及大儿子对婚事的态度。至于以后的事他没有说任何意见,他相信妻子会处理得很好。当然在信中没有少说要妻子注意身体。为了不让妻子牵挂、惦念,对他挨打受伤的事一字未提。
给妻子的信写完以后,他又给徐满志写信,在信中充分表达了感激学校的师生们对他的关怀,对徐满志等同仁,同心同德努力地工作表示满意和深切地谢意。当然也说了他康复的情况并信心十足地表示:根据他现在康复的情况,不要多少时日他就会回到学校同大家一起工作。
在信的最后还特别说到了吴娟娟的情况,在信中他说:“吴娟娟的家,地处抗战拉锯之势的战场上,当地的百姓,不能正常的生产和生话,因此吴娟娟的家在经济上已经无力供给她上学,下学期有可能因交不了学费而退学。为了让她不至于因此而辍学,假若到时候我还没有回学校,请从我的薪水中替她将学费交上。作为一个老师看到自己的因经济拮据而退学,在内心里是很痛苦的,能尽自已的一点微薄之力,少一个免受因失学在人生路上遭受到挫折,也是老师使命之使然。
第二天,三个孩子在韩新野的带领下,对愁牯岭一带绮丽的山山水水游玩了一整天后,第三天一大早吃过早饭就要返校了。雷至泉将写给家里的信交给了雷自立,要他同吴娟娟一起到罗盘镇上的邮局寄出。将写给徐满志的信交给了吴娟娟。三个孩子既依恋又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回学校的路。
很幸运雷至泉写给家里的信半个多月,就到了王芬芳的手里了。但她写给雷至泉的信却辗转了快小半年,从写信到收到信这小半年的时间,在她的心中是漫长又漫长的。在她期盼难熬的漫长的日子里,她一天比一天失望,一天比一天心灰意冷。‘茅山柚’的梦想也一天天的在她心中淡出,并开始考虑如何收拾简单的家当,去罗盘山。
回信终于来了,信在她的手中,让她忐忑不安,拿信的手也在发抖,甚至有点不敢看,她也说不清她在害怕什么。看完信后,她是又惊又喜,既感到意外,又感到高兴。她原想这门婚事,丈夫和立儿都会认为,不门当户对,不会同意的,想不到儿子很满意,丈夫全听了儿子的。
而且,让她心里很踏实的是:丈夫在儿子的面前,说这门婚事时,只字未提,荒山坡当陪嫁礼物的事,这让她很高兴。也就是说,儿子同意这门婚事,完全是心中的情愿。心想:这也是天遂人愿,是老天爷有眼,在暗助他们的‘茅山柚’的美梦成真。也是她命里注定要在茅草村扎根,这也可能是天意吧!
因此‘茅山柚’的梦想很快又在王芬芳的心里重新炽烈地燃烧起来了,她很振奋。再看看她的稻草屋,再想到她开垦的菜园子,她这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家。昨天还不怎么在乎,今天在她的眼里,一把旧椅了、一个旧扳凳-----。都倍感十分地弥足珍贵,因为她心中明白,只要开始建设果园,就需要在经济上大量地投入,凭她的丈夫现在的薪俸是没有余钱来考虑更新、添置家什的,更不要说重建房屋了。所以她眼前的一切,不伴随她一辈子,也决不是三年五载,而是一个漫长的岁月。
王芬芳看完信后,兴冲冲地去找羊五益,告诉他:来信了,他爷儿俩都同意这门婚事,特别是立儿。王芬芳还着重地说,立儿对这门婚事表态之前,没有对他说荒山坡要当成英妹子的陪嫁礼物送给雷家的事。
同样也是已经不抱希望的羊五益听说来信了,也如在梦中。由于长时间没有听到雷家关于立儿与英妹子婚事准确的回音,打听一两回后,都说没有接到信,让他很扫兴。在以后,虽然心里很着急,再去打听他也有顾虑,他甚至在想:准是不成了,雷家不将这事说明了,是在给他面子。
雷家是大户人家,是在外头做事的有文化的人,娃子也在上洋学堂,那能看得上我们山里头的一个丫头呢!因此他好久没有敢去见王五善,怕挨骂,说他成心涮着他开心。见到王芬芳也从不主动提及此事,怕给她一个印象,好像他们山里的姑娘嫁不出去了,有点死气白赖的。现在看来,是他在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人家雷家根本就不是他想象过的那种人,今天意外地听到了准信,他的心里能不激动吗!
对雷家这一家人,尤其是对雷至泉在他的心中又多了一层了解,又多了一层敬意。他喜出望外地满脸堆笑地对王芬芳说:“太好了,太好了,往下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全都包在我的身上了,并诙谐地说:“你就等着听你的未来的儿婚妇叫你娘吧!”王芬芳被他逗得也是笑声不止。
美事玉成,羊五益出出了王芬芳的家门,就按捺不住地快步往羊五善的家里跑。羊五益到了羊五善的家,将雷家来信同意这门婚事的事向羊五善说了。羊五善自然高兴不已,特别是听到羊五益说,立儿他爹,同他谈这门婚事时一句未提荒山坡的事,对此他听了心里很舒服。因为这事,曾在他心里闹腾过,怕有人说闲话,说这门婚事是用荒山坡交换来的,他老脸往哪里放。现在人家雷家将这两件事分得很清楚,婚事归婚事,送荒山坡那是这门婚事定下来的以后的事,与这门婚事成不成沾不到边。
事情如此完满,羊五善心里美滋滋地对羊五益说:“你总算为你的五善哥办成了一件好事。”羊五益说:“那我们就赶快把婚定了,大家心里都踏实。”“哥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在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订婚的事,由你家来操办,把它办得热热闹闹的,把村里我们这一辈的老人都请来,把王秀才也请来,到时请他写两份文书,一个是订婚文书,一个是将荒山坡作为订婚礼物送给雷家的文书。”羊五善听得高兴地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快要跳起来说:“订婚的事由我家来操办,你又说到我的心里头去了,你就是你哥肚子里的蛔虫。
羊五益虽然不是羊五善肚子里的蛔虫,也把羊五善心里的小九九吃得忒透。羊五善是一个死要面子的人,按照当地的习俗,这类喜事当然都是由男方操办,由女方操办,除非是倒插门的女婿。现在找到了雷家的大娃子,虽不算倒插门,同住一个村子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后生儿育女了让一个男娃子姓羊,他家里的香火就续上了。与倒插门没有什么两样。现在要他来操办订婚的事,就是在向人们宣告,他的英妹子找的就是一个倒插门的女媳,因此羊五益的这个主意让他太遂心如意啦!
羊五益估摸:羊五善虽然平时惜钱如命,但在这件事上,他费点钱,化点力,不仅会心甘情愿,反倒觉得风光呢!果不出羊五益所料,羊五善刚听他一说,花甲的人了还兴冲冲地像一个娃子一样高兴地跳起来了,那劲头让羊五益看了忍俊不禁。
羊五善冷静下来后,有些担心地问:“这事你跟他们雷家王先生说好了没有?”“没有。”羊五益接着成竹在胸地说:“人家是有文化的人,不会在乎我们山里人的习俗,只要事情办成了就行。”羊五益临走时说:“我抽空去找王秀才,看一个黄道吉日,你等我的信吧!”
平时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羊五善,在晚上将一家五口叫到了堂屋里,开门见山地郑重地说:“我给我们家的英妹子说了一门婚事。”全家的人顿时都怔住了,这样的大事怎么事先一点风也没有透,特别是英妹子如晴天霹雳,不知是福是祸,心里紧张地脸上一会儿发红,一会儿发热,心扑扑突突地快要跳出来了,很不安神地望着羊五善。
羊五善根本就没有顾及到家里人的反映,对儿了和儿媳接着说:“你们的五益叔做的大媒,已经说好了,人家从外头也来信了,把我们的英子说给了雷家的大娃子。”羊五善的话音刚落,儿子、儿媳和他的屋里人都惊讶地大声一“啊!”羊五善得意地望着大家说:“你们‘啊’啥子嘛!要得啵!。”不等大家说话他紧接着地说:“我看要得。”
说完用眼瞄了一下低着头的英妹子。英妹子的爹叫羊有言,老实巴交,只知道干活,家里的大事和小事都听他爹的,对英妹子看得比他的命都要重,平时对她百依百顺,这时他侧过脸关爱地问坐在他旁边的英妹子:“妹子,这是你的终身大事,给你说的这个人你看要得么?”英妹子刚才紧张的心情顿时全消了,心虽然还在跳,但那是高兴的跳,她心里是一百个愿意,听到爹在问她,低着头腼腆地喃喃地说:“我听我的。”
这话羊五善爱听,他接着说:“我已经同五益商量好了,赶紧把婚订了,就在我们家里办。”全家听后,又是惊讶地一声‘啊’!羊五善接着说:“谁不知道我的孙女是当孙子养的,我的孙子要订婚了,我们家不操办谁操办!”接着他又说:“英妹子的婚事订了,与雷家就不是外人了,我想好了,将我们家祖传的那块荒山坡当成英妹子的陪嫁礼物提前送给雷家,让他们在哪里建果园,成全他们的什么梦呀?”英妹子马上搭腔说:“茅山柚”。
“对‘茅山柚’的梦,还是我孙女比我知道得多。”他又说:“今后雷家就是我们的亲家了,亲家,亲家我们之间就要亲一点,立儿他娘一人带着一个孩子挑家过日子不易,对他们家你们眼里都要多留点儿神,有什么事主动去帮帮。”
按照当人的习俗,在王秀才选定的黄道吉日,在羊五善的家里,雷自立与羊廷英(英妹子)结为连理的订婚,办得隆重、热烈、喜庆。羊五善在他家的院子里摆了四桌丰盛的酒席。
村子里羊五善一辈的老人和每户当家主事的男人,都被请来了。在羊五益的主持下,羊有言和王芬芳结为秦晋之好的两位亲家,互换了羊廷英和雷自立的‘八字庚帖。最后的压轴戏也是别人家的订婚仪式上没有的,是在羊五益的主持下,在众人的热烈掌声中,将事先请王秀才写好的:羊五善家将荒山坡作为羊廷英的陪嫁礼物送给雷家的文书,由羊五善郑重地用双手递给王芬芳,王芬芳面带微笑用双手接过文书。
最后,羊五益朗朗地对大伙儿说:“从现在开始,雷家再不是我们村子里的外人,是五善哥的亲家,也是我们茅草村的亲戚,也就是说我们是一家人了,今后他们雷家的事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大家都要上点心,多关照,要不然我这个族长对你们就有意见了。”
订婚仪式结束以后,已日头偏西,阳光格外地灿烂,整个大地光辉四射,满目翠绿,生机勃勃。王芬芳站在自己的房后,看着她心仪已久的荒山坡,就像做梦一样,心绪如潮涌:这块荒芜了漫长的岁月,无人问津的山坡,从今天起就属于她的了。若不是她手中还拿着刚才从羊五善的手中接过来的这份赠送文书,她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呢!以前只要出家门,看过千百遍的荒山坡,今天在她的眼里,是份外的娇娆、可爱、亲切和弥足珍贵。
王芬芳在想:她的‘茅山柚’的美梦,就要撒落在这块并不被别人赏识的这块荒山坡上,它将在这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从这里飘出芬芳的果香,直到茅草村四边的满山遍野上都是果香浓郁;她金子般的年华,也将在这荒山坡上砥砺而行,随着她的美梦步步成真,她也将从现在的中年,步入老年,直到无怨无悔,心满意足地离开这个美妙无比的世界。
现在的荒山坡上,茂盛地生长着各种灌木、荆棘、小竹、野藤、茅草,还有指头粗的枝蔓,上面长了尖刺,爬在灌木上的野玫瑰,以及一丛丛,一大片绿色叶子上冒着尖刺的猫耳朵----。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地葱茏和茁壮,更显示了它们竞相生长的顽强的生命力。
她在想:她将要在这里改天换地,要旧貌换新颜,让一个泛着深绿,藏着白花,挂着黄果,飘着馥郁香气的果园替代她眼前的一切。可是就凭着她现在还显得有点儿娇嫩的双手谈何容易啊!她告诉自己,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要有明知山有虎偏向山中行的勇气和决心,谱写自己的人生。
想到这里,在她的全身来了那么一股子劲,一股子力量和情不自禁地冲动。伸手就去拨山坡边的一棵生长茁壮的茅草,由于用力过大,一屁股坐在了生长在茅草旁边的长满了尖刺的猫耳朵上。尖刺透过裤子扎在了屁股上,支撑着身子的双手也被刺破流了血。屁股上、手上的疼痛也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她当时的那个狼狈样,好在没有人看见,但却让他无比感慨地想:她选定的道路就是这样一条长满了尖刺,随时都有可能让她感到痛苦的路。
王芬芳就在她屁股、手上的疼痛还没有完全好的第二天,兴冲冲地去了关帝镇,在铁匠铺里打了一把锄头、一把砍刀和一把镰刀。还在教会办的诊所里买了消炎粉、碘酊、紫药水等外用药以及包扎外伤用的纱布等,还在街边的小摊子上买了十多双用布缝成的手套。
回家后就从与她的菜园子接壤的荒山坡的脚下,挥镰舞刀,去割去砍长在上面的灌木、荆棘、小竹、茅草----。然后用锄头用力地挖,将板结了的黄土翻起来,用手拣起里面盘根错节粗粗细细的根须,抖掉它上面的土-----。她心中的梦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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