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回禀时,北宫原刚用完晚饭,他思索了一下,便起身率弟子前往梧桐谷,这次他没有走密道,从谷口而入。
这是他第二次从谷口进入梧桐谷,上次进梧桐谷,还是当年沐凤在这里开谷立派之时。
北宫原走进沐凤所居之处的外室,沐凤坐在上首,看他进来,并无所动,北宫原也毫不介意,径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看看地面的血迹,又看看面色阴沉的沐凤,道:“我刚得到消息,便匆忙赶来,不知中剑那位弟子伤势如何了?”
沐凤脸色有些难看:“长剑正中胸口,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
北宫原瞥了瞥一旁的贺湘儿,她此刻双目噙泪,低头搅着衣角。北宫原道:“湘儿,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到梧桐谷的弟子?”
贺湘儿抬起头,泪珠滚落:“师傅,师兄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刚才我与师兄在林中练剑,那程枫突然冒出来辱骂偷袭师兄,师兄也只是格挡,并未伤他,可他却下手狠毒,师兄被他重摔在地,我一着急,就拔剑,……没想到他一抬手,我砍伤了他的手臂,他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师兄情急之下才拿剑对准了他,谁知他居然自己扑到了剑上……”
“荒唐!”沐凤拍桌而起,厉声喝道:“听你这么说,倒是我谷中弟子自己寻死,硬往他剑上撞去的!”
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谁都没有见过沐凤如此愤怒过,贺湘儿虽然也是一哆嗦,却依然坚持道:“事情就是如此,弟子不敢撒谎。”
“哼!”沐凤冷哼道:“你说程枫无故辱骂偷袭你们,是什么意思?”
贺湘儿胆怯道:“弟子不知。”
沐凤走到她跟前,道:“这程枫虽然入谷的时间不长,我也只是见过几次,但是谷中弟子都知道他为人坦荡爽快,而且他也从未私自出谷过,怎么今日在你口中,就成了无理取闹之狂徒?”
贺湘儿摇摇头。
沐凤继续道:“他为何今日私自出谷,偏偏去找你们?”
贺湘儿依然摇头,却抬起头,直视沐凤的双眼,毫无惧色道:“谷主,程枫,月白,师兄和我,还有云峦阁二公子韩一柏,我们几人在庄主寿宴前就相识,一路结伴同行,或许他们以前有什么过节,也说不准。”
“哈哈,真是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沐凤看着贺湘儿这副无辜模样,心内生厌,明明是他砍伤了程枫,死的也是程枫,她却一股脑儿全推给郑元威和程枫,自己倒是择的干净。
贺湘儿正要开口,被北宫原喝道:“怎么跟谷主说话呢,退下!”贺湘儿讪讪地退到北宫原身后位置。
北宫原上前扶了沐凤的手臂,道:“谷主且莫动气,身子重要。”
沐凤甩开他的手,拂袖在椅子上坐下。
北宫原回身,看看房中众人,问道:“当时,还有谁在场?”
众人皆是摇头。
贺湘儿道:“当时就我和师兄,还有程枫三人,并无旁人。”
北宫原道:“郑元威他人呢?”
贺湘儿道:“月白姑娘昏倒了,师兄送她回房休息了。”
“连翘,”沐凤道:“你去照顾月白,让郑元威到这里来。”
“是。”连翘应声离去。
不一会儿,郑元威就赶了过来,看到北宫原也在,他连忙行礼:“见过师傅,见过谷主。”
北宫原问道:“月白姑娘如何?”
郑元威道:“谷主已经亲自看过了,说她是悲伤过度,休息休息就会醒过来。”
“没事就好。”北宫原道:“今日之事你师妹刚才也说过了,这件事有很多疑点,谷主和我都想不明白。”
郑元威面色凄凄道:“我和程枫在来山庄前,便相识了,他是个直爽无心机的人,每次我来谷中看望月白,他都是乐呵呵的,有说有笑,我也会给他带些荤腥解解馋,他常说谷中无聊,想让我带他出谷去透透气,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死在了我的剑下……”
“这么说来,你与他并无什么过节。”北宫原道。
“当然没有,要是有的话,依着他的性子,我每次来梧桐谷,他肯定不会要我的食物,也不会与我说笑。”
沐凤道:“那他今日为何私自逃出谷,还去辱骂你,对你动手?”
郑元威看着沐凤,真诚道:“他来的突然,直接就动了手,我一边格挡一边问他,居然所为何事,他只说我是无耻小人,让我离开月白。”
“看来,肯定是你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如此恼怒!”沐凤道。
郑元威悲伤悔恨道:“如今程枫已死,是我失手杀了他,可我当时并未想伤他,只是想让他松开师妹,谁知他脚下不稳,居然刚好倒在了我的剑上……”
“看来,我这弟子,也真是倒霉,怎么好巧不巧就这个时候站不稳。”沐凤冷冷道。
郑元威悔恨交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谷主,程枫死了,我特别难过,他也是我的朋友。”
贺湘儿连忙上前,跪倒在沐凤面前,抽抽搭搭道:“谷主,师兄只是为了救我,他不是故意的……”
沐凤冷冷地看着她道:“程枫的死,自然你也有份,他的手臂被砍的血肉模糊,都是拜你所赐。”
贺湘儿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都怪弟子砍伤了他手臂,否则他也不会发狂,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都是弟子的错,弟子甘愿认罚。”
“谷主,这事不怪师妹,师妹当时是怕他伤到我,这件事该由我承担。”郑元威急忙解释道。
“好,好一个师兄妹情深啊。”沐凤起身看着跪着的二人,“那我就成全你们,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梧桐谷弟子也不能就这么死了。”说完,将一纸包掷在他二人面前,“这里是一包砒霜,你们就以死谢罪吧!”
贺湘儿一把抓起纸包,想要将粉末倒入口中,旁边坐着的北宫原一拂袖,就她手中的纸包打落。
北宫原看着沐凤,道:“谷主,我门中弟子犯下大错,罪不可恕,只是如今程枫死了,能解开谜团的唯有那个昏迷的月白,不如等她醒了,我们了解下,再做定论。”
“庄主,这是要袒护门下弟子了?”沐凤冷冷道。
“谷主多虑了,我并无此意,就算是州府审案,那也得搞清楚来龙去脉,再定罪也不迟。时间不早了,不如先将他二人关在名剑山庄地牢,我们去看看那位昏迷的月白姑娘,斯人已矣,活着的可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北宫原耐心道。
豆月白是豆卢绍的孤女,豆卢绍将它托付于自己,可不能出啥意外,她点点头,道:“处罚之事就先缓一缓,你们都退下吧。”
北宫原吩咐道:“长风,你将元威和湘儿押回山庄,关入地牢,严加看管,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师傅。”长风他们三人也离开了。
房中只剩下北宫原和沐凤,以及她的两个婢女。
北宫原道:“凤儿,你今天这个样子,我很喜欢,一派掌门风范。”
沐凤淡淡道:“眼下,我们先去看看月白吧,老友之后,可不能出了什么叉子。”
“好,走吧。”
推开豆月白的房门,简陋的房间空空荡荡一目了然,她躺在床榻上昏睡着,连翘连忙起身,沐凤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北宫原道:“你们几个先在门口守着。”
两名婢女和连翘退了出去,并将门关上。
北宫原上前看看,这豆卢绍的女儿还真是个粉雕玉琢的美人坯子,她此刻呼吸匀称,想来应该没什么大碍了。他转头问沐凤:“她大概多久能醒来?”
沐凤道:“程枫死了,她受的打击不小,才会昏睡,至于醒过来么,不太好说,可能一两天,也可能一两月,也可能更长,这就要看她个人想不想醒来。”
北宫原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稍稍渡些真气给她,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早日醒来。”
“可行吗?”沐凤迟疑地问道。
“我的武功,你是清楚的。”
沐凤点点头,虽然他内心很抵触北宫原,对他的为人不耻,但是他的确对自己狠得下心来,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么多年他的武功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再加上他励精图治,名剑山庄才有了如今的地位。
北宫原道:“把她扶起来。”
沐凤小心翼翼将豆月白扶坐在床榻上,北宫原缓缓运气,双掌贴在豆月白的后背,将真气缓缓注入她的脸上体内。
接受了北宫原真气的豆月白,苍白的脸色多了些红润的色泽,沐凤看到,心内踏实了许多。
北宫原道:“走吧,让她好好休息,争取早日醒来。”
沐凤吩咐连翘日夜照顾豆月白,便和北宫原离开了。
不知不觉此刻,夜已经深了,沐凤道:“时间不早了,庄主也该回去了。”
北宫原道:“嗯,是该回去了。凤儿,其实今日当着两派弟子之面,你大可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沐凤道:“你既然已经允我重振梧桐谷,这是我遇见的第一桩大事,若是不能妥善处理,弟子们难免心内不服。”
“只是,这事需得慎重,郑元威的叔父位高权重,怎么能随意将他处死?”
“那程枫就这么白死了?”沐凤生气道。
“凤儿,别太着急,元威和湘儿都在牢中,什么时候处罚都来的及。”北宫原好言规劝道。
沐凤冷冷道:“他俩如今可是关在你名剑山庄的地牢,我能不能处罚得到,我还真说了不算。”
北宫原安慰道:“一定要有个两全之策,凤儿,快刀斩乱麻并不适合所有的事情。”
沐凤不愿与他多说,转身离去,两名婢女连忙跟上。
北宫原出了梧桐谷,谷口看守的弟子正打着瞌睡,看见庄主,连忙打起精神来,北宫原道:“谁是这里负责的?”
一名普通弟子连忙上前行礼,“庄主,是我负责调配弟子看守谷口的。”
北宫原凌厉的眼神扫过他的脸,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北宫原厉声道:“居然让梧桐谷弟子私逃出去,如此敷衍了事,来人,将他押入地牢!”
“庄主,我知道错了,还请庄主网开一面……”不等他话说完,就被两名弟子左右夹着拖走了。
北宫原看看这些战战兢兢的弟子,训诫道:“身为名剑山庄弟子,当恪尽职守,谨言慎行。”
“弟子谨遵教诲。”
北宫原指着其中一名弟子道:“今日起,守卫谷口就交由你负责,守卫人数加倍,如有懈怠,就由你重责懈怠之人二十鞭子。”
“是!”
北宫原回到山庄,没有进入“永泰殿”,径直绕到了位于左侧最边缘的地牢。
地牢门口,不止有弟子看守,还有队列不断巡逻。
地牢的墙壁均是由巨石所建,坚固厚重,因为没有窗户,一走到地牢大门口,便有潮湿之气扑鼻而来。
北宫原迈入地牢大门,地牢内因没有窗户,一年到头墙壁上都点着油灯,门内空间并不大,尽头处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北宫原取了一盏灯,顺着洞口的台阶拾级而下,原来这地牢还真的是在地下,下行了大概有三十多个台阶,便真正进入了地牢。
台阶底端两侧均有弟子把守,见到北宫原都很是惊讶,没有重要的罪人,庄主一般不会来此。
台阶正对着的,是值守地牢弟子的房间,轮班休息备用。
往右一拐,便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两侧都是一间间巨石堆砌的牢房,每个房间都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和一个方砖大小的窗口,只比人的脑袋稍微大一点点。
守牢弟子为北宫原将其中一扇门打开,北宫原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北宫原走入牢房,贺湘儿惊讶地忘记了行礼。
北宫原看看这有些异味的房间,道:“这牢房还从未关过女子。”
贺湘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师傅,今日之事都是湘儿的错,还请师傅放了师兄。”
北宫原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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