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元威收到豆月白送回的项链,心如刀割,他将项链紧紧攥在手中,就因为郑译是自己的叔父,便忘记他们曾许下的诺言吗?虽然自己答应了师傅,明日便回长安,可是没有亲眼见过月白,他无法甘心,罢了罢了,莫非自己要亲眼看着她和韩一柏在一处,再次撕心裂肺一番,才肯相信吗?郑译是自己的叔父,单凭这一点,月白就足以放弃自己,更别说程枫还因此而死。
第二日,郑元威从阴暗的地牢出来了,阳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用衣袖遮着,好久才适应过来,这几日一直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整个人都憔悴颓废了不少。
地牢门口停着一匹马和一辆马车,除了一名车夫,再无他人……就连平日地牢门口的守卫也不见踪影……
车夫见他出来,那你上前躬身道:“公子请上马,庄主说此事不宜声张,我们还是尽快出发吧。”
郑元威看着后面那辆马车,问道:“怎么还有一辆?”
车夫道:“那辆马车上是贺姑娘,她受了鞭子,骑不得马。”
郑元威这才想起来,师傅北宫原说过,要贺湘儿和他一起回长安。
“庄主说,贺姑娘代公子受了鞭子,如今被逐出师门无家可归,所以庄主将她收为义女,托付给公子了,还望公子好生对待。”
郑元威淡淡道:“我知道了,走吧。”
说完翻身上马,车夫也驾起马车紧随其后。
出了山庄,郑元威往梧桐谷的方向望了许久,手中缰绳抖动,飞奔而去……
豆月白的身子渐好,只是日日待在谷中,难免睹物思情,心情郁结。韩一柏便提议,不如现在就动身前往云峦阁,时间宽裕,路途中也可游玩一番。
沐凤得知,也劝她出去走走,见见自己的婢女阿婵,或许会好点。
豆月白收拾妥当,看看自己与程枫生活了半年之久的屋子,心里百味杂陈。
她拜别了沐凤,师姐连翘,与韩一柏步行出了梧桐谷。
二月的天气虽冷,却不像寒冬一般凛冽。
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行程很慢。
郑元威心内悲凉,一路马不停蹄,不过十日,便赶回了长安。
郑译修建了自己的私人府邸,郑元威他们刚到府门口,郑译便听到消息,匆忙迎了出来。
郑元威施礼道:“叔父。”,郑译看着他,比以前多了些成熟稳重,他拍拍郑元威的肩膀,道:“好,回来就好,叔父我等你好久了。”
两名婢女也搀扶着贺湘儿下了马车,她连忙行礼问安:“见过郑大人。”
“这位是……?”郑译上下打量着贺湘儿疑惑道。
郑元威为他介绍:“这是我的师妹贺湘儿,也是名剑山庄庄主的义女。”
郑译点点头:“好好,我们先进去,进去再说。”
贺湘儿边走,边打量着郑府,这府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流水花木应有尽有,看得她眼花缭乱,侍卫婢女随处可见,真不愧是当今重臣。
婢女将贺湘儿带去,安置在了别院“含芳阁”。
婢女服侍她沐浴更衣,安排饭食,这么大的别院就之住了她一位,郑译还特意拨了十二名婢女给她,贺湘儿感慨万千,数年前自己曾是纳兰府的婢女,如今却是名剑山庄庄主北宫原的义女,权臣郑译府上的贵客,这么多婢女环绕着自己,感觉还真是不错。
晚饭后,郑译将他二人召进了书房。
贺湘儿还未跨进书房,便听到了悠扬的琴声,书房的门敞开着,郑译正端坐在抚琴,他双手翻飞,曲子从怨恨到愤慨,婉转流出,贺湘儿的心也随着乐曲跌宕起伏,被深深吸引。
一曲谈毕,郑元威击掌喝彩:“叔父的琴艺越发精湛了。”
贺湘儿也赞叹道:“没想到郑大人琴艺如此高超,我虽然不懂琴,但这琴声却让我陶醉了。”
郑译笑道:“献丑了,都坐吧,坐下说话。”
郑元威对贺湘儿道:“叔父不仅精通音律,还擅长骑射,学问也是数一数二。”
“郑大人果然是不同寻常人,难怪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贺湘儿由衷地钦佩。
郑译关切道:“北宫庄主的书信,我收到了,贺姑娘替元威挨了二十鞭子,身子可好些。”
贺湘儿道:“师傅手下留情,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多谢郑大人关心。”
郑元威道:“这件事,都是因我而起,连累师妹……如今你我都不是名剑山庄弟子了,也没什么师兄师妹了,我就叫你湘儿吧,连累湘儿替我受罚,我心内有愧。”
郑译道:“事情过去了,不必太过纠结。”北宫原还在信中提到,郑元威能这么快回长安,贺湘儿功不可没,她心思机敏,若能嫁于郑元威为妾,定能助他一臂之力。郑译继续道:“贺姑娘如今身为北宫原的义女,又有恩于你,嫁给你做个妾室,也算是你对她的一些弥补,你看如何?”
“不,不,不。”没想到,郑元威和贺湘儿同时拒绝。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郑元威道:“我还尚未有作为,怎么能让湘儿跟着我受苦?”
“我,我,我配不上郑公子。”和湘儿结巴道。
郑译看着郑元威道:“我已经命人在长安城中为你买了府邸,以后你便跟着我为朝为政,你还年轻,功成名就不过迟早的事,我虽是你的叔父,在我心中,你比我那两个儿子还重要,贺姑娘跟着你,定不会让她受苦。”
“可是,可是我……”郑元威慌忙找着借口,“可是我现在还不想成家。”
郑译知晓他的心事:“豆卢绍的女儿,那是万万不能与你在一起,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害了她,若是被有心之人知晓,怕是我郑府也会被灭门!她这辈子隐姓埋名在外,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一听到她的名字,郑元威的心就痛,他悲戚道:“我与她情投意合,我已经知晓她的身份,愿意放下一切去隐居,可是……”
郑元威软言相劝道:“可她介意你的身份,介意我的身份,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她远离朝中之人,远离长安,才是最安全的。”
叔父的一番话,点醒了他,既然此生与月白无缘,那娶谁都一样,郑元威道:“叔父所言极是,那一切全凭叔父作主。”
郑译满意极了,对贺湘儿道:“你无父无母,如今也不是名剑山庄弟子,嫁于元威,好好照顾他,这也是北宫原的意思。”
贺湘儿还想在说什么,郑译抬手制止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虽是妾室,不过也会让你体面地嫁进他的府邸。”
贺湘儿又想起了韩一柏,她曾经做梦都想嫁于他,可是时过境迁,经历了这么事,她觉得能安稳富庶地过完人生,才是最重要。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执念,何况郑元威无论家室相貌,还是人品才华,都不逊色于韩一柏。
若非因缘际会,她此刻还是纳兰府的婢女,如何能嫁得如此之好。
贺湘儿权衡再三,觉得再好不过。
豆月白和韩一柏及其几名弟子,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长安城外。
看着高高耸立的宽厚城墙,豆月白心内百味杂陈,居然生出一些胆怯之意。
她想起了豆卢府,想起了父亲母亲,兄长姐姐……
趁着宵禁之前,他们进了长安城内,韩一柏低声劝慰道:“保重你自己,就是他们最大的心愿。”
豆月白点点头,昏黄时分的长安城内依然热闹,街巷的小商小贩吆喝叫卖之声不绝于耳。
“糖葫芦,冰糖葫芦……”
豆月白小时候最爱冰糖葫芦,酸甜可口,冰冰凉,母亲常常买给她解馋。她看了看插在扎紧的草垛上的糖葫芦,又大又圆,红艳艳的晶莹透亮。
韩一柏上前与那小贩交谈了几句,将那糖葫芦连着草垛子,一股脑全都扛回来了,交给身后的云峦阁随行弟子。
他随手拔下两串,递给豆月白一串,豆月白瞪着他:“买这么多做什么?”
“你喜欢吃,就全买了。”韩一柏咬一口道,“味道不错。”
豆月白轻轻啃了一小口,还是原来的味道,只是仿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豆月白拐进一条深巷,这里清净了许多,她的脚步万分沉重,这是通往豆卢府的路。
曾经人来人往的巷子,此刻空空荡荡,偶尔有行人匆匆而去,青石路面积了灰尘和落叶,巷子两侧还有残雪的痕迹。
巷子中间,就是曾经辉煌的豆卢府的正门,大门紧紧关闭着,交叉贴着白色封条,“豆卢府”的匾额破败歪斜,两侧的大红灯笼也退去了颜色……
此地不可多留,韩一柏催促豆月白赶紧离开。
走出巷子,豆月白心里难受的无以言表。
韩一柏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去去便来。”身影便消失在了巷子中。
他又回到豆卢府门前,眼见四下无人,施展轻功跃上了墙头,轻轻落到了院子中的,院中有火烧过的痕迹,桌椅家具散落在院中,处处都是黑乎乎的痕迹,他在府中四处翻看,除了残破家具,一件完好的东西都没有。
他走进来一处小院,院中杂草丛生,屋子前木架翻倒在地,几个箩筐交通里面的东西翻扣在地。
他捡起一粒箩筐中的东西,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好像是黄芪,药草?那这十有八九是月白曾经居住的院子了。
他进入房内,月白的屋子比起别的地方,破坏的没那么严重,可能是她的房中并无多少贵重之物,他们懒得再仔细搜罗。
韩一柏仔细查看,都是些药草药具,医书,内室除了地上散落的衣物,别无他物。
内室只有桌子和床榻,几乎没有损坏,他看着雕花精致的床围,感慨无限,她本应是无忧无虑的闺阁千金,一夜间却失去了所有,韩一柏心内备感疼惜。
他正准备离去,无意中瞥见雕花床围处仿佛有个不起眼的凸起。他回转蹲下身仔细摸了摸,看似平整的床围果然另有玄机。
韩一柏欣喜万分,他轻轻一按,床围翻转开来,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木盒,他将木盒取出打开金色锁扣,里面居然有五颗流光溢彩的珠子,和三颗宝石,一看就是不凡之物。
韩一柏关上木盒,抱在怀中,将床围重新关好,沿着原路返回。
豆月白看着走来的韩一柏,不知他干嘛去了,还去了那么久,韩一柏将怀中的木盒露给豆月白看。
豆月白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木盒是母亲送给自己的,里面装着那把叫“晴好”的油布伞,晴好如今辗转落入了梧桐谷谷主沐凤的手中,自己本想去试试,看看能都讨要到,却因程枫之死而耽搁了。
如今拿到这木盒也是好的,他激动地看着韩一柏道:“你去了那里?”
韩一柏微笑着点点头:“走吧,此处不适合,我们找间客栈再说。”
因顾及豆月白的身份,怕万一被人识破,他们只找了小客栈将就。
小客栈位于长安城边,位置不好,也没什么客人,老板皆小二正懒洋洋得倚着桌子打瞌睡,突然来了这么些人,老板高兴的合不拢嘴,忙招呼道:“几位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韩一柏道:“你这店,我包了,不许再接待别的客人。”
老板乐道:“客官豪气,只是这价钱?”边说边捻捻手指。
韩一柏丢给他一个小钱袋:“先预订两日,有什么好吃的先上来。”
老板掂了掂钱袋,满脸喜色:“好好,几位客官先喝茶,好酒好菜马上就来。”
豆月白心不在焉,匆匆吃了几口,便带着木盒回了房间。
她关好房门,将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仔细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她打开金色锁扣,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时隔半年,再见到母亲的物品,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以前她总觉得岁月静好,自己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便好。如今亲人已去,风风雨雨都要自己去承受,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自己负重而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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