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阶前梧叶已秋声 > 第六话 有堂预悯
    金陵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中大校园行人稀少,王家鸿一步步走,心乱如麻。

    雨水滴落发间,冰凉得刺骨,他微不可见地打个寒颤,继续前行,眼神空洞,漫无目的。

    苏卿雪远远望见步履踉跄的王家鸿,大吃一惊,几步上前将自己的油纸伞塞进他手心,浅笑道:“家鸿少爷小心淋出病来。”

    小霸王竟然也有这般落魄的模样,当真少见。

    王家鸿懵懵懂懂的握紧苏卿雪递来的雨伞,涩声回答:“谢谢,你呢,可还有伞?”

    “有呀,我刚送过爹爹,正好余下一把。”苏卿雪撑开原本夹在胳膊下的黑伞,展示性地晃过一晃,笑容明媚。

    王家鸿受到她的感染,亦是扬唇,忽然想起电报结尾处的“勿告亓”,精神为之一振――姑姑向来心思缜密,特意加上这三个字,定是另有隐情,应该尽快赶回桐城才是……

    思量着他同苏卿雪草草道别,匆忙奔向宿舍。

    王家鹄原本正打算出门寻找兄长,见他归来,喜出望外。

    “家鹄,快,收拾东西,咱们今晚就动身,回桐城。”王家鸿顾不得寒暄,扯过块毛巾混乱擦拭身上雨水,急急招呼。

    王家鹄听得赶紧收拾行李,不期瞥见兄长靠在门边控水的雨伞,啧啧称叹:“哥哥,你何时置办的这把伞?我都不曾见过。”

    王家鸿停下手中动作回头一望,正是苏卿雪借给自己的油纸伞,刚刚来不及细看,现在才发现其上绘着水墨山水,取自《雨霖铃》里的暮霭沉沉楚天阔,意境深远,精巧雅致。

    他竟看得发痴。

    王家鹄但见兄长面色泛红,呆呆愣愣,不由咧嘴打趣道:“这雨伞秀里秀气,定是哪位姑娘送给哥哥的!”

    姑娘?脑海里苏卿雪扬唇浅笑的俏丽模样一闪而过,握过伞柄的手心似乎还残留有她脂粉的香气……

    王家鸿的思绪渐飘渐远,直到楼梯间传来同学打闹的声音,这才勉强回过神来,抬手一指家鹄恶狠狠道:“你小子,还不赶紧收拾行李?!”

    王家鹄赶忙行动起来,生怕真的惹恼兄长。

    忙忙活活整理好最后一只皮箱后,王家鸿长长呼出口气,沉声呼唤:“家鹄,走罢。”

    王家鹄点头跟上。

    二人的身影融进南京清冷深邃的夜色,很快即就消失不见。

    两日后的清晨,阳光明媚,苏卿雪眼尖,一眼望见校门口整装待发的亓恪道,急急忙忙跑到跟前,递上盛满糕点的纸盒,喘着气儿道:“少爷,我没迟到吧?”

    亓恪道接过纸盒,眉头微皱:“你带东西做什么?”本就手头拮据,何必再白白增加开支?他默默将这句咽回肚里。

    苏卿雪浑然不知,随口答道:“不碍事,都是我自己做的,费些时力而已。”不得不说,原主真是个下得厨房的好姑娘,各种点心信手拈来,她按照记忆依葫芦画瓢做的糕点,味道近乎完美,今天去名唤预悯堂的孤儿院正好用得上。

    “原来如此,上车吧。”亓恪道恍然大悟,卿雪丫头还会制做糕点,他倒不曾知晓。

    苏卿雪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地钻进去,东张西望,新奇得很,亓恪道有汽车她知道,坐上来确还是头一回。

    谁知车子发动起来动静忒大,直颠得她头昏眼花,简直堪比拖拉机。偷眼一瞧驾车的亓恪道,倒是神色如常,难道是我公交坐太多?苏卿雪默默吐槽。

    一个大转弯过后,她着实按耐不住,捂紧胸口苍白着脸颤声道:“少爷,麻烦您,停……停一下。”

    “不舒服?”亓恪道慌忙停车,歪头端详片刻,复又伸手搭上她的额头,不烫呀,他喃喃,神色紧张。

    苏卿雪经他一抚有些不好意思,舔舔嘴唇讷讷道:“不碍事的,开窗透透气就好。”言罢动手拨弄车窗,一时找不到开关,慌里慌张四处乱摸,好不尴尬。

    “是这样的……”亓恪道等过一等,见她仍旧开不得窗户,于是探出大半个身子替她操控,纤细的手指一按一推,车窗随之打开大半。

    风吹进来,清清凉凉,苏卿雪舒服不少,面庞却因为亓恪道的过于靠近而微微泛红,赶忙用散发遮住,闷声道谢。

    亓恪道开完窗,但闻苏卿雪淡淡的发香,很是喜欢,不由多吸几口,瞅见她低头垂眸的害羞模样顿觉失态,赶忙端端正正坐回座位,轻咳一声,没话找话:“听说温先生很欣赏你?”

    “啊,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凑巧……”又是试卷的事?苏卿雪大窘,摆摆手转移话题:“少爷,预悯堂还远吗?”

    这丫头倒也谦虚,亓恪道摇头微笑,一面放慢车速一面信口回答:“远呐,要不是远,也不会一年到头筹不到几百善款。”

    “少爷……”

    “别总叫少爷,咱们现在可是同窗,你随大家唤我笃之就好。”

    苏卿雪一句话还未出口便被这般活生生堵回,她晓得笃之是亓恪道的表字,他能让自己以表字相称无疑是极大的尊重,自是欣然改口:“笃之,你是如何发现预悯堂的?”

    “你呢?”亓恪道答非所问,见她一脸疑惑复又补充:“你的表字。”

    “啊……我……”苏卿雪很是尴尬,原主方卿雪从未上过学堂又是个丫鬟,何来表字之说?自己作为二十一世纪的青年更是不会有表字这个东西,于是她只能沉默以对。

    亓恪道显然也是想到卿雪丫鬟的身份,摸摸脑袋哑然失笑:“卿雪若不嫌弃,我替你拟个表字。”

    “不嫌弃,多谢笃之。”苏卿雪微笑,难得他有这兴致,如何扫得?

    亓恪道听闻眉开眼笑,略一思忳沉吟道:“你名叫卿雪,不如就取绘春二字。卿但执笔,以雪绘春。”

    “绘春……”她细细品味,嗯……很有《甄嬛传》的味道。

    亓恪道但见苏卿雪点头称是,以为她很喜欢,心中亦是欢喜,将自己与预悯堂的渊源徐徐道来:“我发现预悯堂是在民国二十年的冬天,彼时刚从桐城迁来南京,四处游玩,误打误撞闯进堂里。”

    “几个人饿得发慌,多亏院长嬷嬷心善,硬是用准备过冬的存粮招待我们,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就只觉得小米粥着实香。”他笑得温暖明净,“打那以后我就时不时过去,多少帮些小忙,孩子们很可爱。”

    苏卿雪静静听他讲述,切切实实感受到他的欢乐,嘴角微扬也不自知。

    汽车驶至目的地已是正午,苏卿雪随亓恪道步入预悯堂时一群孩子正由嬷嬷领着做游戏,二三十个娃娃见到眼生的大姐姐兴奋不已。胆大的冲上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胆小的躲在后头悄悄张望,她被围在中间喜气洋洋,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笑得合不拢嘴。

    亓恪道趁机抽身与院长嬷嬷详谈冬日物资的事宜。

    “孩子们都很喜欢方小姐。”院长嬷嬷奉上一杯香茗,见亓恪道紧盯院里与孩子们玩耍的苏卿雪,如是笑道。

    “多谢嬷嬷。”亓恪道双手接过茶水,起身道谢。

    院长嬷嬷赶忙回礼,搓着手结结巴巴道:“不敢当,不敢当,得我谢您才是。若不是亓先生,孩子们不定过成什么光景……”

    “嬷嬷言重,冬天的物件准备得如何?”亓恪道抿过口热茶,眯眼笑问。

    院长嬷嬷愈发结巴,一番话颠来倒去,尽是缺钱的意思。

    自衣兜拿出备好的银元,亓恪道将它们推至院长嬷嬷身边,轻声道:“嬷嬷且先收下,若是不够,知会一声,我再另想办法。”

    她忙不迭点头,心中百感交集,五年来亓先生不知为孤儿院操碎多少心,事无巨细,可怜他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

    “姐姐,姐姐,你和哥哥是一对儿吗?”

    苏卿雪正同孩子们玩得欢快,不期听见这句,脚下一顿,险些闪到老腰。一对?简直不要太纯洁!

    “我猜就是一对。”小胖孩一本正经,“姐姐跟仙女似的,哥哥肯定喜欢姐姐。”

    “你呀!”苏卿雪被黑得体无完肤,狠狠一点胖孩额头,“好好玩游戏,不许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说――”岂料胖孩小嘴一瘪很不服气,竟是要哭的模样。

    苏卿雪很是无奈,只能一个劲儿抚摸小胖孩乱糟糟的头发,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亓恪道同院长嬷嬷谈完出来,看到这副场景,赶忙将小胖孩拉到怀里,蹲下身子柔声询问,弄清缘由后哭笑不得,只得温声劝说:“小胖说得对,姐姐和哥哥就是一对,姐姐不承认是她不好意思。”

    小胖立刻喜笑颜开,冲苏卿雪一个劲儿扮鬼脸。“略略略,姐姐胆小鬼――”

    苏卿雪只觉浑身气血都在往脑门上涌,亓恪道仍旧蹲在小胖身边说着什么,二人时不时开怀大笑,完全看不出真假。

    一对?我才不要和花心的大众空调一对,她愤愤。

    亓恪道全然不知自己被看作大众空调,打理完毕不慌不忙地带苏卿雪返回中大,顾及她的身体,汽车开得格外缓慢。

    回到学校,已是傍晚,狂风骤起,端的又是将要下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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