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之时,太后与天子率满朝公卿于郊外举行了迁都长安后的第一次籍田典礼,以启农耕,大将军嬴曦扈从二主,执犁亲耕。
太后及天子具太牢祭祀后稷,随后太后扶着天子,亲自三推三反,以示启耕。大将军及三公五推五反,以示奉命。
广初二年的春天,就在这样一场热热闹闹的籍田大典下拉开了序幕。
二年二月,大将军命韩信、卫青、蒙肃、郭振、嬴起分兵五路,每路一万骑兵。自朔方、武威、五原、云中、榆林北上大漠,继续对胡人进行围剿。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在正月已经得到了大量赏赐的将士们斗志昂扬,一队队兵马自蓝田北渡渭水,分兵而进。
嬴曦这一次没有亲征,身份的转变使得他必须坐镇长安,调度各方。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五个辅政大臣之一的话,那么如今,称他为执政大臣或许要更合适些。
开春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满朝士大夫皆不太愿意看到的。
二月二十,大将军下令,以廷尉钟淆、御史中丞陆云、刑曹尚书韦勣会同三公进行大三司会审,共理庐江王姬钊一党谋反之案。
嬴曦本人则没有参与到案件的审理中去,他目前面临着的,是一件更加严峻的事情。
今年的大朝会上,就连羌戎、党项以及西域的焉耆、龟兹、于阗、楼兰等国都遣使来贺,而身为本国臣子,却有着大量的地方牧守未曾前来朝觐。
除了齐王、唐王遣使来贺外,赵王、徐王、韩王、夏王皆没有半分反应,而在地方牧守之中,并州刺史李成义亲自来朝、荆州牧项广借口南夷不宁,无法亲自前来,于是遣使来朝。其余如扬州牧陆浚、幽州牧公孙处、蜀郡守刘彧等皆没有半分表示。
当朝廷在关中基本稳定脚步以后,嬴曦考虑的,便是肃清天下,削剿诸侯。
二月,大将军责问夏王姬吕、汉中太守魏光,命二人入京朝见。
汉中,阳平关。
“大哥,有朝廷急令!”
汉中太守魏光正在巡查各处,修补城防,他的弟弟魏章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卷制令。
魏光眉头微皱,说道:“朝廷急令?”
说着,他便从魏章手中接过制令,打开看了看,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复杂。
魏章见他模样,连忙问道:“大哥,怎么了?”
魏光将制令交给他,说道:“大将军亲自下令,责问我年初未去朝见之事,并令我立刻赶赴京师,向朝廷解释。”
魏章闻言,也是沉下了脸,说道:“大哥,你绝不能去京师。”
“哦?为何?”
魏光转头看他一眼,魏章解释道:“今年可不止大哥你一人没有入京朝觐,远的不说,就在咱们南边的蜀郡守刘彧也没有去,可这大将军偏偏只召你一人入京,恐怕他是想要拿大哥你立威啊!”
魏光颔首,说道:“的确是这个道理,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去,嬴曦必然会领军来犯,以我们的实力,会是他的对手吗?”
魏章道:“我们的确敌不过嬴曦,但是大哥,我们只需要出兵守住子午、褒斜、陈仓、祁山这几条道路,嬴曦他便不可能攻的进汉中,如此与他相持不就可以了?”
魏光摇头道:“如此虽能阻其于一时,但你有没有想过,以汉中的力量,夹在朝廷与蜀地之间,又能撑的了多久。”
闻言,魏章皱眉道:“大哥的意思是,你要听命去京师?”
魏光颔首,说道:“当下形势,不得不如此,而且我猜测,嬴曦为了邀揽人心,只要我放低姿态入朝请罪,他便不会拿我如何。”
魏章还想要说些什么,但魏光却朝他挥了挥手,说道:“不必多言,我去京城的这些日子,汉中事务皆交由你来处置。”
见他心意已决,魏章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除了传召魏光,嬴曦还同时命尚书台传出诏令,勒令夏王姬吕立刻回京师参拜。
在发布完这一系列命令后,嬴曦仍然没能有半点休息的时间,只是这一次他要张罗的,却是一件喜事。
三月初五,司隶校尉独孤信正式迎娶襄城长公主为妻。
为了这桩大喜事,从宫内到司空府再到尚书台,几乎整个长安城都忙活了起来,甚至连大将军嬴曦也暂时放下了一些公务,参与到婚事准备中去。
到了当天午后,独孤信身着玄绣赤纹婚服,骑上一匹白马,率领着鼓吹羽葆浩浩荡荡地向皇城行去。
太后独孤霓裳作为姬氏之长,亲自送着公主走出宫门。只见六扇侍女开道,后面则是穿着婚服,手持一柄孔雀羽扇遮面的新娘。早在一旁等候的姬康趋步向前,搀扶着襄城一步一步走向前来迎接的婚辇。
此时的司空府上高朋满座,宾客盈门,如今朝中,大将军嬴曦、太尉杨赐、司徒王琰、司空独孤兆还有司隶校尉独孤信并称为“五府”,乃是这朝中最有权势之人,再加上独孤兆和独孤信乃当今太后的父兄,独孤家的势力可谓是烈火烹油,鲜花著锦。但凡在长安为官者,又有谁敢不给他们一个面子?
随着宾客渐渐到齐,整个司空府也愈加热闹,就在这时,自厅堂外传来侍者的高喊声。
“大将军到!”
当声音传至堂内,众人谈笑的声音不知不觉便小了下来。只见嬴曦背负着双手,自外面缓缓走来,对坐于上首的独孤兆缓缓一拜,说道:“恭喜司空!”
独孤兆笑呵呵地站起身来,拱手还礼道:“大将军太客气了,快请坐!”
嬴曦颔首,转身入座,打量了一眼堂中宾客。众人不敢正面与其对视,纷纷低下头去,小声说着话。
对此,嬴曦并没有说什么,就在这时,他忽然看到一个熟人也坐在堂下。
汉中太守魏光。
魏光显然也察觉到了嬴曦的目光,只见他稍稍犹豫了片刻,便对嬴曦遥遥拱手,以示尊敬。
嬴曦也对他点了点头,心中不禁失笑。此人来得倒也是巧,正好赶上了如愿大婚,他心情尚还可以的时候。
黄昏时分,新郎新妇来到堂上,众宾客纷纷起身相迎,独孤信挽着襄城公主,一路行至上首,对着独孤兆缓缓下拜。随后,在宾客们的喝彩声中,新郎吟诵起却扇诗:“春朗香烛动,雀羽承花容。画娥巫山雨,绮梦高唐中。”
堂上宾客纷纷拍手叫好,只见襄城公主将手中所持的雀羽扇缓缓放下,露出她娇美的容颜。随后,在满朝大臣的见证中,夫妇二人共食牢,饮合卺,共入洞房。
独孤兆举起酒爵,朗声道:“老夫敬诸位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以贺,就在这时,自宫中传来太后制令,加独孤信为驸马都尉、银青光禄大夫,封浮阳侯,食千户。
诏书传来后,众人更举杯向独孤兆致贺,堂上一片喜乐融融。
嬴曦在敬独孤兆三杯之后,便起身悄然离开坐席,准备回府。厅堂之上,一男一女两人见到他离开,竟也是悄然退席而去。
走出司空府的嬴曦刚要上车,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将军且慢。”
嬴曦转过头,看见唤他之人,轻笑道:“魏太守来得可真巧,正好赶上了国舅的大喜事。”
面对嬴曦的调笑,魏光却不敢露出丝毫笑容,他微微低着头,拱手道:“下官来此叨扰,是为了向大将军请罪的。”
“哦?”
嬴曦望着他,面色颇有些玩味:“请罪?太守何罪之有?”
魏光放低姿态,十分恭敬地说道:“年初大朝,下官突患疾病,未能来拜会大将军,是以前来请罪。”
面对他的回答,嬴曦不置可否,仍是笑道:“太守不畏艰险,远道而来,只为了向孤请罪,实在是有心了。”
魏光心下凛然,便欲下拜顿首,谁知嬴曦却忽然伸手拉着他的胳膊,笑道:“不必如此。”
魏光道:“请大将军责罚。”
嬴曦抚摸着下巴,思虑片刻后,便说道:“虽说你年初未入朝拜见,本是大罪,但念你久镇关中,向来兢兢业业,孤念你久在地方,向有功劳,故打算擢升你为户曹侍郎,你可否愿意?”
魏光闻言一愣,似是压根就没想到嬴曦会如此处置他,一时间竟是呆在了原地,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这般反应显然也是在嬴曦的预料之中,他也没有催促,只是说道:“使君可回驿馆好生考虑,不必急着回答。”
说着,他看了魏光一眼,独自上车。
魏光心中一凛,连忙躬下身子,道:“下官恭送大将军。”
待嬴曦的车驾缓缓离去,魏光抬起头,两条眉毛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如果他没有感受错的话,刚刚嬴曦那一眼,分明是带着满满的,杀意!
回到大将军府,嬴曦刚刚下车,便只觉得眼前一花,身穿一袭石榴裙的清河公主不知从哪儿忽然冒了出来。
嬴曦一愣,问道:“你刚刚不是还在……”
清河瞥了他一眼,道:“怎么,就许你大将军中途离开,我就不能?”
嬴曦干笑了两声,说道:“公主请。”
清河睥睨着他,背负着双手,迈着轻盈的脚步走进了这座在一些朝臣看来几乎等同于森罗地狱的府邸。
嬴曦跟在她身后,始终低着头。
清河忽然转过身,双眼盯着他,表情颇有些严肃:“我问你件事情,你要老实回答我。”
“啊?”
嬴曦被她说得一愣,待反应过来,便问道:“何事?”
“你什么时候娶我?”
闻言,嬴曦只觉得有些愣神,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清河见他模样,一双秀眉不禁微蹙,接着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嬴曦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出声敷衍道:“这个……也不是,只是……”
清河见他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只觉得一股火气升起,伸出手扯着他的耳朵,怒道:“到底哪个是?”
嬴曦被她扯得生疼,连忙求饶道:“别!快放手……疼!”
清河拒不松手,嬴曦无奈只好凑近她身旁,解释道:“不是孤不愿,只是……哎哟!”
“你还敢称孤道寡!”
嬴曦无奈,又朝她凑近了一点,两人的脸庞几乎都要靠到一起。他解释道:“你也知道的,我与……我与霓裳之间,我不愿有负于你!”
闻言,清河一松手,颇为气愤地说道:“那好,那本宫现在就去随便找个人嫁了!”
说着她便要转身离开,嬴曦却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臂,吼道:“你敢!”
清河转过头,颇为得意地看着嬴曦,说道:“怎么,除了你嬴曦,这世上还没有男人了不成?”
嬴曦阴沉着脸,淡淡地说道:“不要闹!”
清河见他模样,又缓缓走过来,说道:“你与她的事情,我管不着。我现在要与你商量的是,我与你的事情。”
嬴曦抬起头,见到的是她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从她的目光中,嬴曦看到了退让与委屈。
两人对视半晌,嬴曦忽然叹息一声,说道:“宫城已经建好,待太后与天子正式移驾新宫之后,我们便……”
他的话只说到一半,清河却依然明白他的意思,她看着他的眼睛,颇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没有耍我?”
嬴曦与她对视,轻声道:“绝对没有。”
说着,他忽然伸出臂膀,将她揽入怀里,久久不肯松开。
……
广初二年三月十五,位于长安城东北,几乎占据了整个龙首原的大周皇宫正式建设完成。十六日,太后昭告群臣,即日移驾新宫。
嬴曦骑马在前,护卫着天子与太后的銮驾,百官随行其后。
当他们看见眼前这座宏伟的宫门时,无不深深震撼在当场。
门阙高耸,巍峨挺立。站在宫墙下望去,几乎是直插云霄。在门阙之上,象征着天子权威的五道宫门全部大开,似乎在迎接着它的主人。
嬴曦挺立于马上,朗声道:“此宫乃将作大匠宇文恺负责建造,其名曰‘未央宫’,取《庭燎》中‘夜未央’之句,以贺我周祚绵长。”
将作大匠宇文恺自百官中走出,接着说道:“此处为宫城南门,大将军为其取名曰‘丹凤门’,取意自‘玄龟北望,丹凤朝阳’,整座未央宫位于龙首原上,其规模比洛阳的南宫与北宫相加还要再大上一倍。”
闻言,百官皆啧啧称奇。太后牵着天子的手,在万众瞩目中,缓步走过丹凤门,来到了宫城之中。
众朝臣纷纷跟上,只见在丹凤门之后,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广场之上有三座拱桥。
当他们走上拱桥,见到眼前这座堪称规模空前的大殿时,几乎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一时竟哑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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