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安?醒醒?”
夜卿皱眉看着身体在床角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夏承安一身都是冷汗,嘴里低低的念着听上去有些莫名其妙的梦话。
他当然明白,叫醒一个正在做噩梦的人并不好。
但夏承安的情况特殊。
此时,他的右眼血光流转。
之前明明完全消失的力量,现在不仅全部回来了,而且在剧烈波动着。
在夏承安没有清醒过来之前,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状态。
大概是夜卿的喊声起了作用,夏承安的眼睛缓缓睁开。
那双眼睛里充斥的不止是迷茫,更多有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悲伤“老师?”
“做噩梦了?看见了什么?”不是夜卿没同情心,他是真觉得挺新鲜的。
这十几天时间的相处下来,夜卿不是不知道夏承安到底有多没心没肺。
和第一次见面的自己,就敢暴露关于仙门的修炼方法,提出如此大胆的合作。
被鬼区围追堵截的情况下,还敢甩下林轩到处乱跑。
明明没啥实力,非要钻进鬼校危险的建筑之中,而且还不止一次。
之类的事情,夜卿也不想再去一一清点。
这么一个胆子大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家伙,夜卿无法想象,到底是多恐怖的梦境,能够把他吓成这样。
他靠在床头,低头垂眸,手捂着半脸,一言不发。
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藏在被子下的手也冰冷的不像话,指尖微微颤抖着。
此时,他的恐惧到达了极点。
“……或许,那并不是个梦。”
良久,夏承安开口。
抬头看向夜卿的那双眼睛好像彻底死掉了一般,毫无焦点的空洞。
“什么意思?”夜卿虽然没能明白,但他不是看不出,夏承安被那个梦刺激到了,且无法从恐惧中脱离。
问题问出后,夏承安陷入了沉默,半晌才用沙哑的嗓音应答“你还没资格知道。”
得到答案的瞬间,夜卿怔住了。
从那句话脱口而出开始,自己的小徒弟好像被人掉了包,全身散发着和从前截然不同的气场。
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凄凉真实的牵动人心。
而他身上的慵懒随意,至始至终都没有变动。
带给人的压迫感,却是来自一位货真价实的上位者。
可能他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但夜卿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事重重。
“如果你需要,可以随时和我倾诉。”
甚至有那么一刻,夜卿觉得事情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自己要是没被困在旧教学楼的幻境之中,他也不会冒死过来救人。
就是从旧教学楼回来开始,夏承安的状态就开始变得奇怪。
特别是在陈景的家里时。
夏承安或许没有注意到,但夜卿发现了。
在下达决定时,他对自己的想法无比自信。
自信到,夏承安甚至不认为,会有任何可能脱离自己掌控的情况出现。
否则夏承安也不会如此果断的对陈景说,他的家里没有鬼物。
不仅如此,从那时开始,他整个人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绝望和孤独之中
冰冷杀戮与自责悔恨融合在一个眼神里,力量波动到无法被控制。
夜卿看着面前的小家伙,莫名有些心疼。
或许,他并没有那么值得被羡慕。
说出来都未必有人相信,夜卿这样的强者,竟是会羡慕一个名不见传的小子。
对武道修炼的了解至深,层出不穷的底牌。
这是夜卿对夏承安的印象。
现在想想,既然会拥有这些,夏承安的身上也是背负了不少的东西。
“我想一个人出去静静,就在附近逛两圈,不会出事的。”
掀开被子下床,也不管夜卿接下来会说什么,直径向门外走去。
盯着夏承安离开的方向,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口,夜卿肯定,他变了。
实验楼地下一层。
夏承安一个人的脚步声回响在狭窄的楼梯间里,阴风哭嚎就在耳边,可他却麻木的没有丝毫表情。
拐角走进办公室。
此时里面的空调在呼呼运转着,凉风一阵一阵打在夏承安没有任何血色的脸上。
趴在办公桌上的黄泉起身,走向夏承安,态度并不太好“你小子又来干什么?”
下一秒,夏承安的行为让黄泉的应对反应直接空白。
他像个无助的孩子,扑进黄泉怀里,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眼睛酸涩的发疼,声音哑的几乎发不出声,但黄泉还是勉强听见了“风爷爷……我回来了。”
黄泉愣在原地,许久,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这孩子的脑袋“记起来了?”
当年,除了宗主,风厌与太上长老分别是风雨和雷电两脉至强的存在。
他们之间的实力不相上下,尽管两人多次比斗,但最后都以平局告终。
而风厌,也是太上长老之外,最照顾他的人。
太上长老也曾莫名其妙,他是我的徒弟,你照顾的这么上心干什么?
然而这位老顽童只甩了一句:这小子的脾气对我胃口。
说他是老顽童绝对不为过。
年龄都到成了无法被提及的禁忌的程度,偏偏用力量将自己的样貌幻化成二十来岁的模样。
每次他称风厌为爷爷的时候,都免不了要被骂一顿,然后强迫性的让他改口叫哥哥。
如此无厘头的要求,结果当然都不了了之。
可那都是童年的事情了。
从开始学习修炼时起,风厌就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消失,好像人生里并没有走过这么个人,过往都是幻觉一场。
现在,这位当年对自己无比宠溺的长辈就站在身边。
他多想缩在风厌的身边痛哭一场,将这些年所有的悲伤和压抑统统宣泄出去。
但他做不到。
一生的绝望全凝聚成了力量,被锻造为血灵眼,就此诞生了杀戮神明的利器。
因此,在激活血灵眼的瞬间,他便失去了流泪的权利。
只好无助的沉默着,拽着风厌衣角的手指有些泛青。
“小家伙,我能看看你的记忆吗?”风厌的语气柔和了很多,没再是之前对夏承安的那个态度。
夏承安默默点头,在风厌的力量侵入灵魂时,没去抵抗和防御。
灵魂隐私且敏感。
因为承载着一个人从诞生到现在的所有经历,包括那些不愿透露的秘密。
同时,灵魂重要且脆弱。
相比躯体上任何的地方,灵魂要更易伤的多。
而灵魂遭受任何的破坏,都意味着这人的死期到了。
若是相信一个人,在灵魂上卸去所有的防御,就是最坚定的誓言。
也象征着对一个人生命中占有着多重的分量。
对夏承安来说,除了太上长老,面前的这位老者,是他值得一直尊敬下去的长辈。
翻阅过夏承安的记忆后,风厌只能安慰的摸着他的脑袋。
既心疼他的经历,又好气他的痴情“小家伙,真的放不下吗?”
“……给您丢脸了。”夏承安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风爷爷,是不是如果我当初没出现在山顶,就不会逼得他自杀而亡。”
当时的季爵笙并不清楚修殇身为神族皇室的身份,更没去想,他是不是还有底牌未出。
直到后来,神族的人赶到宗门,季爵笙才意识到,修殇并非人族。
身为神族的皇室继承人,修殇的身上怎么可能一点自保的底牌都没有?
也是为了顾忌魔族的强者,他自愿放弃生命来保护自己。
“至始至终,都是我在自以为是。那愚蠢的行为,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却看不见现实。”夏承安攥紧了拳头,手背上暴起青筋。
他不仅恨透了宗主女儿的任性刁蛮,更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
“是我不愿意承认他死的现实,将自己活成了他的模样。去扮演和模仿,在生活里留下他的痕迹,自欺欺人。
可是我忘了。不管再怎么模仿,我也还是季爵笙,我活不成修殇,活不成神族继承人。
记忆和经历是伴随一生的,是铭刻在骨子里的,我根本连模仿都做不到。
高强度的压力和自责下,我终于撑不住崩溃了。
在一次修炼中出了错,走火入魔,失去理智。
听不见世人对我的议论,更不知道什么是戮神者。没了意识,脑子里就剩下一个念头:屠杀。
让那些对他下手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就算这样,转世一生后,我也还是懦弱的不敢去面对,甚至把自己当成了他。”
夏承安的声音和他的身体颤抖的一样厉害。
修殇奄奄一息倒在血泊里,希望安慰自己的微笑着。
那一幕,已然成了他无法遗忘的阴影。
“那你想继续把记忆封印吗?”风厌沉默了片刻,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不过我希望你能正视,一味逃避是没用的。”
这一点,夏承安自己也心里清楚。
记忆会随着时间不断的发展而发生改变,因此也在一刻不停的变化着。
封印迟早会被冲破。
到时候只是再一次面对崩溃和被迫接受现实罢了。
“嗯。”夏承安扯出一抹勉强的笑“风爷爷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下一秒,风厌闪至夏承安身前,毫不客气的抬手在他脑门上来了一下,直接敲红了一块“我不老!叫哥哥。”
呃……
确实,如果只看相貌的话,倒是与夜卿有的一拼。
年轻俊逸的模样,任谁能想到他已经存在了上亿年?
吃痛的捂住自己的额头,幽怨的看了一眼风厌“不行,从前师父就不允许我这么叫,真的太不像话了!”
会被夏承安称为师父的,只有当年风雷仙门的那位太上长老。
“唉,那顽固不化的死老头,都带坏你了。罢了罢了,真是无趣。”风厌撇撇嘴,并不满意夏承安说出这样的话。
“小家伙,心情要是有好点了,陪我出去走走?”
风厌起身关了旁边的空调,也不管夏承安是不是愿意,自顾自的往外走。
“哎?”夏承安一呆,赶紧迈开步子跟上去“风爷爷,外面都是鬼区的人驻守,不会引起麻烦吗?”
“怕什么,就是在附近走走而已。你平时可别过来乱晃,我有在你身边就算了,不然真的太危险。”
风厌将双臂交叠,枕在脑后,倒是悠闲自在。
这话一说出来,夏承安转身看向身后的实验楼“这地方有问题?”
“岂止是这地方有问题,包括一整片建筑群,都安全不到哪里去。”
望了一眼远处的教学大楼后,风厌指了指整片鬼校的范围,收回自己的目光。
“这里只是比较关键而已,所以我不能离开这栋楼太远,否则这建筑群所圈的范围,全部都得沦陷。”
听上去倒是轻描淡写,只有夏承安能明白,其中究竟有多危险。
要知道,风厌是货真价实的鬼神。
由他坐镇,管理这里的秩序,危险度还是高的让人头皮发麻。
能够威胁到一位鬼神的存在,只能是另一位鬼神。
那这学校如果没有风厌呢?
谁能想象得到,这里会是怎么样的一幅场景。
沦为血腥地狱吗?
意外的多看了一眼实验楼,这栋鬼气冲天的建筑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换成之前,夏承安说不定还会忌惮几分。
可当年作为戮神者的记忆全面解封了之后,哪怕力量没有回归,也仍存在强者的傲气。
更主要的是,打不过不代表夏承安跑不掉啊。
“你只要不靠近就不会有事,反正我也坐镇了这么多年,撑到你毕业没问题。”
这位鬼神并没有多少忌惮,语气无比的轻松,只因为事情还在他的掌控之中。
对这句话,夏承安并没有多少放在心里。
此时的他,哪怕是对上鬼神,都未必没有自保的能力。
当年的实力被全部封存在灵魂之中,因为灵魂残缺,所以无法进行与躯体的融合。
通俗点讲,不管前世他到底拥有多强的力量,反正今生他就算保存下来了,也一点都动用不了。
但在他还有底牌没有翻开的情况下,如果对方只是一名刚刚晋级的鬼神,那么谁要逃跑还真的不一定。
瞥了一眼夏承安,风厌当然看出了这小子的想法。
思考了一会,他也没开口去泼夏承安的冷水。
算了,让这小子碰一碰壁也好,只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保他无恙还是没有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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