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安睁开第一眼,看见的竟然意外不是夏家的培养仓内透着蓝色的光景。
而是灰白的天花板。
除了眼皮还能勉强抬一抬,身体的其他部位哪都动不了。
想起身,可根本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的存在。
他甚至做不到挪一挪脑袋,看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小家伙?你醒了?”
数据趴在距离沙发不远的办公桌上。
虽然有些不满他占了自己的位置,不过更多的还是同情。
“老大先去帮你报道了,你稍微等一下吧。”
说话这人的声音还挺熟……会这么喊的,应该是鬼区的人。
话刚落,门外走进一串脚步声。
“人醒了?”夜卿随手把文件往身边的架子上一放,看向沙发。
“你这周住在我那,夏家的实验还要持续一周。你妈担心会影响到你恢复,就直接把你扔给我了,对我还真是放心啊。”
夜卿的声音有些嘲讽和冷笑,对此,夏承安也无奈的无话可说。
办公室里的安静持续了很久,直到躺在沙发上挺尸的人艰难开口“老师……”
夏承安说话有些艰难,甚至口齿不清,但好在麻醉的效果在逐渐减弱“我刚刚做了个梦。”
“嗯?梦见什么?”夜卿一边收拾完最后的文件,一边回应夏承安的话“可以走了,我去给你做晚饭。”
“我看见自己被切开,一块一块的供人研究。”
实际上……
夜卿瞥了一眼夏承安右腿上厚厚的纱布,尽可能轻扶起他的身体,温柔抱起他“做梦而已。数据,到下半夜三点,神棍会来接班。”
“好的老大!明天姜画姐的回撤任务需要你签字。”
看着刚打印出来的拟定合同,数据一抬头,自家老大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处。
“……”妈耶,这事情没法干了。
将夏承安放在车的后座,夜卿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的通行证就先放我那里,回头再还你。”
“好。”
车在路上行驶着,夏承安看着车窗外的景色有些疑惑。
“这是去我家的方向,不去鬼校,那里环境不适合你恢复。”夜卿淡淡的解释道“鬼区也没人知道我住哪,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
“老师,你还是带我去一趟鬼校吧,我有些事。”夏承安收回目光,显得心事重重。
稍微沉默了一下,夜卿再度点头“好,等你自己能稍微行动了,就让你去。”
缩在车后座里,夏承安睁着眼,与后视镜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他不敢闭眼。
一闭眼,他马上就能感觉到身处黑暗中的恐慌。
感觉每一根神经都被紧紧支配着。
感觉自己的胸腔被剖开。
最后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放置于自己身旁,满装着蓝色营养液的培养仓。
脑子里不仅是一片混沌,更多的还是慌张。
尽管并不至于畏惧,可夏承安总觉得,自己比案板上的鱼更悲惨。
它们好歹有个痛快。
反而,自己反复被解剖缝合,像一个破损的娃娃。
但自己没资格反抗。
是夏家收养了自己,给了自己现在的生活。
提供给他们研究,也是现在自己唯一能做的。
“放心吧,没事的。”
耳边突然响起散漫轻佻的语调,熟悉的让夏承安有些惊愕。
抬眸看去,夜卿旁边的座位上,坐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年。
他冲自己扮鬼脸,好像没什么能让他漫不经心的表情发生变化。
“哼哼,我可是把你的能力藏好了哟~夏家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的解剖,一无所获。当然,剩下一个小时在重新调配你的营养液啦。”
少年翻了个身,趴在座位上看着夏承安。
“夏家以为很快就能得到结果,就低估了手术的时长。结果发现你的体质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为了不让你有生命危险,就只好临时结束实验。”
听着他的话,夏承安脸上的错愕散去,被淡然的笑意取而代之。
他们的想法是一体的,即便是不开口,也能正常交流。
但没有人愿意是异类。
你为什么没被麻醉?
夏承安在疑惑,明明他们是一体的思想,自己失去了意识,按道理,他也该陷入休眠。
“那只是你的心理作用而已。你心里的想法是:这是麻醉针,我该晕了,你就晕了呗。你的身体早就免疫了大部分的药物,小剂量的麻醉针,怎么可能对你有作用?”
他的话让夏承安一震。
是啊,如果真的被麻醉了,为什么自己还能对手术过程中的痛苦感觉那么清晰?
“你只是被你自己的思想误导了而已,痛苦是一定的,但你未必是在昏迷状态。顺带告诉你一件好事,在夏家的刺激下,你的核心已经彻底形成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用夏家的话来说。进阶能力是一颗长在心脏上的心脏,但这颗力量的心脏会慢慢生长,直至布满你的全身,哪怕是每根神经末梢。”
那又如何?
夏承安眉头皱起,他没能明白。
“那意味着你的能力一旦被剥离,你就会死,明白吗?否则就是无尽的痛苦。”
这算哪门子好事?
“当然是好事了。”少年一拍手,愉悦的大笑着“核心延展的范围越大,你与新力量的契合度也就越强,使用的便更为得心应手。”
“还有一个坏消息。”
说,我倒是看看,还能比现状更坏的消息。
“你不仅有新力量带来的悬赏这个麻烦,而且新力量也不能使用。因为进阶能力仍算你实力的一部分,所以世界还是不允许。”
呆了一下,夏承安觉得自己马上就可以爆粗口了。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来捉弄自己吗?
没等他回神,少年消失在了位置上。
再出现,已是坐在了夏承安的旁边。
“半身,我劝你尽快克服对那个地方的恐惧,调动现在这具躯体能够使用的所有力量,不要再固执的问我原因了。”
闻言,夏承安垂眸,不再对上他的视线。
因为他知道,这个少年说的都是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所以……
“懦弱?不。承认吧,你骨子里是疯狂的,否则不会有我的存在。你的潜意识让我反抗,让我掩饰你的力量。和走火入魔没有关系,刻入灵魂的狂妄才是真的你。”
听见了夏承安的想法,少年开口便反驳。
我的……疯狂?
心里反复呢喃着这词,有种无比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到底哪个是真正的我?
“或许都是,只不过没有全部记忆的你,还没有意识到而已。我走了,你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看着那个位置上,人影缓缓消失,夏承安有些茫然“老师,你刚才有听见什么声音吗?”
“什么声音?”
夜卿下意识握紧方向盘,进入戒备状态,只以为夏承安说的是鬼物来袭。
“我的声音。”夏承安艰难的抬头,抬起那双空洞至极的眸子。
“……现在有,刚才没有。”
虽然不知道他抽的什么风,不过夜卿还是体谅了他现在的状态,没给他来那么一拳。
夏承安当然知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夜卿的表情有多么奇怪。
他刚才其实很想问一问那个家伙,你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害怕。
或许怕的是答案本身,或许怕的是面对答案的自己。
“算了,直接去学校吧,我得不到答案,应该也不会休息好的。”夏承安明白现在自己的这个要求有多无理取闹,可他只想要一个心理安慰。
“……好。”夜卿仍是顺着他的想法,暂时由着他胡闹。
后座上的夏承安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
他确认自己一点都动弹不得。
可也没有怀疑自己半身的话。
真的只是心理暗示吗?
就好像,自己做了一个梦,把自己关在了梦境之中,难辨真假。
如幻境,亦幻亦实,自己却无法摆脱。
目光逐渐移上手腕上的诛魔。
手链的皮革缓缓收紧,哪怕是已经勒出的红色的痕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皮革勒入血肉,血珠从伤口缓缓浸出,被诛魔尽数吞食,没能滴下。
夏承安没能感觉到太明显的疼痛,就好像在梦境中伤害自己,不管再怎么惊恐,最恶劣的后果也不过是梦醒。
真的是自己蒙蔽了感知吗?
似乎至今为止,自己从来就没有去质疑那个和自己一样的家伙。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也傻傻的相信了。
却忽略了一点,最后承担结果和痛苦的都是自己。
脑子里的思想已经完全乱了,心也乱了。
找不到自己,找不到方向。
尽管夏承安有想着尝试一下。
强压下所有的念头,完全净空思想。
假如,没有死亡,没有那场实验,更没有夏家。
自己与往日一样,静静的坐在车内,什么都没有经历。
可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万事没有假如。
受损的灵魂慢慢延伸,包围着同样遍体鳞伤的身躯。
尝试着托起自己的身体,来维持自由行动。
果然,还是不行吗?
自己的身体真的有对药的抗性吗?
还是说,只是一场自我逃避的骗局。
谁能帮帮我。
帮我看清真相……
下一秒,强烈的刺痛从手腕上传来。
诛魔的倒钩刺进了皮肉,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杀戮的气息,如同狰狞咆哮的巨兽那样让人惊恐。
一瞬间,杀戮和疯狂几乎不受控制的吞没夏承安的思想。
诛魔这家伙是疯了吗?!
硬是凭借着理智压下思绪上的混乱,扶着脑袋疲倦的靠在座位上。
等会……自己好像能动了?
夏承安诧异的看向自己的手,转了转头,躯体上似乎没有不正常地方。
当车稳稳的停在鬼校门口。
不等夜卿下车把夏承安带出来,他自己便推开门,动作流畅的走出。
除了右腿上的不便,使他的脚步有些踉跄,其他根本看不出他经历了一场实验的异样。
夜卿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麻醉效果分明还没有完全过去。
“老师,你不必继续跟着了,站这等我就好,我很快就会出来。”
他勉强的冲夜卿笑了笑,心里明白,自己身上还有太多的秘密不能见光。
“不行,鬼校的危险性,你我都清楚。更何况你刚经过实验,身体恢复不佳,又没有力量可以动用。”
这回夜卿的态度很坚决,怎么也不肯让步。
换成以前,夏承安还能趁夜卿不注意,直接甩掉他。
现在他的右腿行动不便,跑都跑不起来,也就只能这么带着夜卿了。
心里暗自祈祷风厌与自己心有灵犀,向操场的一边尽头走去。
实际证明,有一位神队友真的很重要。
实验楼前,又剩下夜卿独自一人无语望天。
自己压根就不该带他进鬼校。
小心翼翼的踏下楼梯,夏承安找到风厌的时候,是在某个实验教室。
一位年轻俊逸的青年好奇的摆弄着桌面上的实验试管,试管里也不知道被他装进了什么液体。
“风爷爷,别玩了。”夏承安一头黑线,不知该怎么评论这个老顽童“我有问题想请教您。”
“又被你喊老了,当初就不该让你师父教你,太死心眼了。”风厌翻了个白眼“你先问,我能答再说。”
风厌每次都是这么说,但更多的情况下,他都会为夏承安答疑解惑。
“您有心魔吗?”
“没有。”
不等夏承安把后面的话问出来,风厌就直接应声,兴趣还仍在实验操作台上。
“鬼和人的修炼不一样。虽然没有心魔,但数不清的瓶颈也是又够呛。不然你以为我当初卡了几百年的瓶颈是怎么来的?”
对方的回答让夏承安有些失落,软绵绵的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见此,风厌放下了手里的试管,伸手揉了揉夏承安的脑袋“你的心魔,不只是那个死去的神族小子吧?”
“嗯……不过是因为那次的改变,所以才有了心魔。”
夏承安的回答很老实,也只有在风厌的面前,他才会如此。
“我能看见我的心魔,他……救了我很多次,这次来找您,是想证实一下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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