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迪米特机工生产的“人工智能”而言，“本体”只是储存模拟智能的量子脑，而存放量子脑的那个“容器”到底长什么样，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但对于人类这种以貌取人的生物，选择合适的“容器”是增加他们认可度的重要——也许是最重要方式。
所以在辅导妹妹参加“智能评级测试”的时候，赛文特别强调过，外出时一定要使用那个十五岁少女形象的定制机体——中国产的轻量骨架，日本提供的皮肤倒模，俄罗斯的表情算法，以及美利坚的拟真神经……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科技制品，而是真正的艺术杰作，是属于这个时代的“荷尔蒙克斯”。
然而妹妹现在用的这破烂玩意儿，确实就是个“马桶”……只不过下面垫了架用来移动“轮椅”，不要说像不像人、有没有美感了，就基本的活动性能来说都是不及格——它不可能来自于迪米特机工，在老卡巴斯基的企业里，能做出这种设计的工程师早就被敲死扔进太平洋了……事实上，只有在赛文和妹妹进行机体检修的时候，员工才会使用这种临时存放用的简陋设备，而在厂区的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曾见过它的身影。
“你怎么‘穿’成这样出门？”赛文有意拦在“马桶”的正前方，挡住去路，“那个女孩的机体呢？”
“在卧室里，是他们强迫我换成这个的！”艾特说话的时候，“马桶”顶端的指示灯随着音调闪闪烁烁——但很明显节奏与长短都有微妙的差异，赛文立即意识到这是摩尔斯密码之类的暗号，可刚解读出一个“警”字，就被那名为林丽萍的金发警督故作无意地一把按住，将指示灯挡了个严严实实：
“这个机器人刚才喊你‘哥哥’——”她轻轻拍了拍“马桶”的顶部：“所以我想你一定就是‘赛文.卡巴斯基’了，对吧？”
“她不叫什么‘这个机器人’，她叫‘艾特.卡巴斯基’，是迪米特.卡巴斯基的女儿！”赛文直起身子，用机器躯壳所特有的冰冷目光盯住女人的双眼，“请好好解释一下你们现在的行为——闯进别人家里抓人，应该是要有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理由才对吧？”
“我是铁骨城的高阶警督，只对铁骨城的公民负责，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林丽萍探手从身旁机兵的腰袋中摸出烟盒——好像还和阿森经常抽的是同一个牌子，“所以，请您让开路，赛文.卡巴斯基先生，不然按照本城法律，非公民妨碍公务，我们有权利执行‘武力驱逐’——”
话音刚落，在场的两名警用机兵就突然闪身窜到林丽萍的左右，像中世纪城堡里的骑士铠甲像那样双手擒剑于胸，挺身站定。
也就在这气氛陡变的时刻，娜娜突然两步上前，抢在赛文开口怒斥之前的半秒插话过来：
“等等！这位警督婶婶，有件事你搞错了——”她用拇指比了比赛文：“就在今天早上，铁骨城最高法院认可了赛文.卡巴斯基先生的人类身份以及与迪米特.卡巴斯基之间的父子关系，根据本城法律，他毫无疑问是铁骨城的公民，而且继承了原属于他父亲的财产——包括您身后的这栋别墅。”娜娜微笑着朝门楣比了比：“所以现在，这里是他的家，您从他的家里带出了东西——不管那是他的妹妹还是一个‘机器人’，怎么着也应该给人家一个交待吧？”
警督对少女一阵上下打量，微闭的双眼猛然睁大——她意识到这个丫头并不是“迎宾”或者“助理”之类无足轻重的花瓶，相反，少女的相貌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行啊，那我就长话短说……”林丽萍虽然把头转向了赛文，但两眼却仍盯着娜娜的那张小圆脸不放：“纽约时间十点，也就是今晚九点半，联合国安理安全理事会将会对《梵蒂冈提案》进行表决，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骚动，警队决定对铁骨城内所有已经通过‘图灵测试’的装置施行‘紧急预前保护’——也就是所有二级以上的人工智能。”她故意愣了一下，思索似地抹了抹下巴：“……理论上说应该也包括你，赛文先生，不过警队没下命令，我猜他们也已经知道你‘晋升’成人类的事了，嗯，还是迪米特机工的总裁，这样应该是能保护好自己了吧？”
如果有一种表情可以准确表达“极度的惊恐”，那赛文一定会把它演绎得比真人还要贴切，然而现在，他只能像完全没听懂人话那样呆若木鸡，面无表情。
他当然听说过《梵蒂冈提案》——在赛文看来，那是仇恨与恐惧的凝结，是无能与懦弱的逃避，是反智主义者在这个世纪闹出来的最大丑剧……正如它名称所示，最先提出这个“提案”的，是一群坚信上帝创造人类、而且造得异常完美的宗教分子——不，他们一点也不狂热，甚至都没有以上帝的名义，也并不比其他的人类更惧怕人工智能，只不过顶着“信徒”的头衔，让他们觉得自己有“义务”来对抗这些人类自己创造的恶魔——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梵蒂冈提案》？！”从娜娜的惊叫声中，赛文能听出不逊于自己的疑惑与惶恐：“就是那个要求销毁所有二级以上人工智能并停止相关研究的狗屁？”
“嗯嗯，就是那个狗屁，联合国安全理事会，晚上九点半，全体表决。”
“那不可能——”娜娜的笑容有些僵硬：“只要美国和中国不点头，这个提案压根不可能进入表决环节，他们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在进行三级人工智能的研究，有一些型号都已经在服役了，怎么可……”
“是，中美联手阻止了《梵蒂冈提案》进入投票环节，都好几年了，”林丽萍笑着打断她，耸耸肩道：“但也许是某些好事的国家说服了它们，也许是国内的压力改变了它们，又也许……”她突然咬牙切齿，斜着眼，伸手指了指赛文：“是它们终于发现，信任高级的人工智能是一个错误，它们终于明白，在造出更大的保险箱之前，不要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即便在铁骨城这样以机器人与人工智能为支柱产业的先驱之地，反对它们存在的人还是大量存在，赛文只是不敢相信，身为警督的城邦公务员，竟然会如此不加掩饰地向纳税人——而且还是纳税大户表现憎意，就好像赛文操了她亲娘一样……如果赛文有这个功能的话。
“这个城市对你们从来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友好，卡巴斯基先生，也许你该多在城区里走动走动……”林丽萍又拍打了几下艾特的外壳：“无论表决的结果如何，那些‘不友好’的‘爱国者’都可能会对你们表现出他们的……‘不友好’，所以我们才会制定‘紧急预前保护’，这是为了你妹妹的安全，明白了吗？”
“就算如此，她留在迪米特机工里也是最安全的选择，我们……”赛文正要据理力争，却突然被娜娜抢过了话——
“今晚九点半的表决……”不知为什么，她面色凝重，似乎在关心另一件与自己关系更密切的事情：“如果通过了的话，什么时候执行？”
“按照提案的建议，是每个时区的凌晨零点整，”林丽萍露出一缕坏笑：“对铁骨城这里时间是有点紧了，不过表决只有象征性的演讲而没有辩论环节，出结果可能也就是五分钟的事……至于卡巴斯基先生，您不必太忧心，铁骨城给了你人类的身份，要伤害你恐怕没那么简单——毕竟这里是讲法治的地方。”
“哦，这样啊……”娜娜头也不回地朝赛文伸出右手，温柔地拉过后者的手腕：“那看来我这边也得抓紧时间了——”
就像她之前做过好几次的那样，娜娜变戏法似地从衬衣的长袖——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抖出一副手铐，“啪”地把赛文给扣上了。
“赛文.卡巴斯基，”她紧紧拉住手铐的另一端，转过身来，神色凝重：“根据铁骨城紧急事务处理细则第五条第一项，我以紧急事务处理中心的名义，就迪米特.卡巴斯基的死亡事件，对你进行为期四十八小时的临时侦讯，请您给予配合。”
</br>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