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官和贼都是想通的,而且贼对于自己地盘附近的百姓,非但不抢,而且还存在着保护的义务。张燕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境下的百姓,现在越来越少,据说是中山国现在广收流民,就连常山国的与中山接壤的地方,百姓都大批量的往着中山迁徙。尤其是汉昌无极三县,最为繁茂。
对于苏非信中的保证,张燕还是有些将信将疑。他难道真的能号令中山相?
张燕如今带着二十余骑,混在往来的商队里,扮作路过的肩客。大片的田地整齐的铺陈在地表上,一条条水渠整齐的环绕着田地,好像活血的脉络。大片的麦稻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远远望去,就好像金色的波浪在随风起伏。
“掌柜的,这是哪里啊?为何看着如此富饶?”张燕套着近乎,同商队的一个管事问道。“近年天灾匪患不断,我过往南北,所见都是破败不堪,为何这里...”
这一切仿佛只在画里出现的东西,给了张燕不小的震撼。他固然想着出人头地,可是近乎百万人生死的重任一样压的他,时常在午夜的梦里沉闷中醒来。
管事躺在了四个力夫抬着的滑床上面。侧着脖子笑着说道:“中山的无极、汉昌安熹三县最为富庶,如今大有赶超长安洛阳这种大都的势头。小哥你还算有见识的,四处征战,只有此地无战乱。盖因为此地出来一个神人,苏非苏二爷。苏二爷你有没有听说过?就是那个在万军之中斩了张宝的那位。有他在,哪个不长眼的贼寇还敢犯境。周边各县的人,都争着抢着想来这三县安居。上次刺史大人让各地安置流民,这个消息一放出来,就有数十万的流民汇聚在汉昌城外。”
张燕:“那后来呢?那些流民都走汉昌落户?”
掌柜笑着道:“那哪能啊!汉昌令倒是想,可是周边的郡县不干啊!百姓都跑光了,他们治下就无民了。后面,县令许公,发放路费口粮,又派兵护送,将这些流民全部遣送原籍。”
张燕陪着笑了笑,又问道:“我这常山那边听闻,黑山贼张燕率领数十万大军,将要攻打无极。不知道掌柜可有耳闻?”
掌柜的自信满满的说道:“苏家二爷乃是天神转世,猛虎见了他都要下跪作揖求饶。更是能召来天上神火灵风相助。何方贼寇敢来犯境?张燕?我估摸着他连乌风山都过不了。”
张燕的一个护卫听完脸色大变,把手按在背后的刀柄。张燕摆了摆手,用眼神呵止他。
张燕:“敢问掌柜,那猛虎真的能下跪作揖?”
掌柜的于是就将坊间流传的苏非降虎的故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
二人一路上就围绕着苏非的事迹,一问一答。
张燕在心中思量,苏非对自己承诺,接纳黑山全部的妇孺,现在的中山国虽然繁华,可是对于和自己总人口十分接近的外来户,他该怎么接纳?
胡蜂岭,张燕约见苏非会面的地点。
苏非也懒的提前预备防御力量,直接命令亲卫在山下等候,自己带着典韦两人骑着马就直奔岭上。
远远的看见苏非只有两人上山,张燕便命令骑从后退百步,自己支身迎了上去。
“想必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汉昌苏非吧!果然英雄出少年。”张燕从老远的地方就开始扯着嗓子恭维道。
汉朝人很奇怪,他们认为人的声音大,是身体强壮的一个侧面表现,公孙瓒最开始被他老丈人看中,就是因为声音洪亮这个原因。张燕此举无疑就是有着亮肌肉的表现。
张燕知道苏非很年轻,可是当亲眼看到,银灰色的锁子甲包裹着瘦弱的身体,这位面上还透露着稚嫩的少年,心中还是有着极大的震惊。少年旁边的高大护卫,手掌一直压着剑柄,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锐利的眼神,一直死死的盯着。张燕心中都有些发慌,好似面前立一头张着獠牙血口的斑斓猛虎。
少年笑了起来,笑的声音很爽朗,只听他用带着爽朗笑意的声音说:“论起大名鼎鼎,我怕是难及张帅十之一二啊!”
没有侍从,也没有瓜果酒水,苏非就这么自然而然的对着张燕见过礼之后,就着脚下的草坪,席地坐了下去。
这份潇洒与自然,让张燕心中略感敬佩,他对着身后的骑从打着招呼,示意自己无事,安抚着他们有些躁动的心。
苏非也偏过头来,对着那边时不时渡着步子的战马投去了玩味的目光。随口说道:“这样吧,他们既然都闲着无事,恶来去和这班兄弟切磋一下武艺,空手就好了,注意点分寸。”
张燕不知道他所说的注意分寸是何用意,但是既然对方提出来了,自己也不能胆怯。
“二三子,不许使用兵器,挑两个出来陪着这位军爷过过手。”
手下人,各自找着乐子活动起来。苏张二人就地谈了起来。
“张帅,我的目的很明确,就想着建设一个繁荣富强的家园,比如我脚下的中山。”苏非没有再偏着头去看往着前面走的典韦,而是仰着头平视着前方,双手向后撑着身体,说道:“而渠帅你,聚集着百万人在茫茫大山之中想来也是不易。”
和煦的风迎面轻轻的拂过,苏非索性把头盔给摘了下来,半眯着眼神享受着风的温柔。
“貌似现在苏郡尉还不是中山的主人吧?”张燕在一旁只是静静的看着,学着苏非的样子躺了下来,可是又觉得奇怪,重新跪坐在草地之上。
苏非呵呵一笑,说道:“我知道张帅的顾虑,可是有些事情并不能以外界的眼光来看待。”说完,苏非掀开锁子甲的链裙,露出了里面腰带。
张燕满脸疑惑的看着这一连串的印绶,各种颜色整齐的排列在苏非腰上。
苏非拿着印绶一个一个的给他介绍道:“这个是我的本印,平乡候。这个是中山相的印绶,这个平贼中郎将的印绶,这个是骑都尉的印绶。张帅,现在你认为我算不算中山的主人?”
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苏非特意去把许封的中山相印绶给借了过来。
张燕凌乱了,被眼前的紫银金青的颜色慌的眼晕。他开始语无伦次:“这...你...”
苏非重新座好,接着刚才的话说道:“人嘛,活着谁都想过好日子,过的安稳富足。如果所有人每天都能吃饱喝足,而且不用劳作,那么我想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人去当贼,也不会有人去犯罪。但是这些都只是我想想的。”
苏非:“现实呢,咱们要种地,哦不,我的意思是百姓,你的手下,朝廷治下的百姓。他们想要活下去,就要种地,要劳作,而且还要交租,还要交税,还要服役,还要面临别人抢夺,这个不是特意针对你们,就算没有你们,还会有黄山贼啊泰山贼什么的。不用在意哈!
官府国家的欺压,豪门大族呢还想方设法的兼并着百姓的土地,再转而把原本属于他们的地租给他们来种,然后凭空又多了一份租子。这些问题有很多,所以才有人活不下去了,反抗,然后就有了你们。
我并不排斥你们,所以不用怀疑我想接纳你们的诚心和用意。
我只是想接纳你们,因为人多力量才大。我这个地盘需要大量的家人来共同建造。
好吧,再说说你,也就是你们黑山上的将领,你们归顺我能得到什么?”
对于苏非的话,张燕是深有触动。他曾经也幻想过,所有在黑山上的兄弟们,融融洽洽,快快乐乐的生活。有吃不完的粮食,整日不再为生存发愁。那该是有多么美好啊!
苏非看着张燕,感觉他那副不置可否的表情,似乎这次来只带了耳朵,然后就接着说了下去。
“你们现在呢,毫不客气的说是贼,是乱匪,抓住了是要杀头的,可是你们聚集在一起,势力庞大,然后这样官府短时间内是拿你没有办法的,朝廷也是知道这个问题。但是由于你们现在装备武器的原因,导致你们也没办法攻打有着城墙的县城。甚至没了山林的依托,面对官兵野战也是极大的问题。
如今的天下,想必你也是看到了,刺史州牧权力加重,日后割据一方的局面势必成为定局。所以我的想法呢就是想邀请你,咱们先在中山打下一个牢固的根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园。待日后这天下真的乱了起来,进咱们有机会挺进中原,学学那个楚庄王,问问九鼎有多重,退咱们可以割据一方,待价而沽。
到时候,你手下的所谓的贼,全部都会有一个官身,甚至爵位,这样对于子孙后代也有一个完美的交代你说是不是?
你肯定会立刻获得朝廷的封赏,你的手下也能获得我的封赏。难道张帅你就想当一辈子的贼?”
苏非毫不客气的开始画着大饼。
“按照大人这么说的,那张某直接向朝廷请降,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而且天子的承诺总比您苏大人要牢靠,要有力吧?”
如果张燕再不说话,苏云都会以为他真的是个哑巴。
“哈哈~这个可不一定啊!”苏非笑的声音很欢,他偏过头,努努嘴,示意张燕望左边看。
“你瞧瞧,就好比刚才你还对你的手下十分自信,而此刻,喏,瞧瞧,全部都在地上学我,感受着蔚蓝的天空的美好呢!”
张燕无法想象,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自己手下的二十余名精锐,此刻竟然全部被苏非的这一个护卫撂倒在地,他只有仅仅一人啊!也难怪他敢自持,带着这么一个人就敢上山,原来是有如此勇士。
看着张燕满脸的阴暗,苏非笑着说道:“我并不是在嘲笑张帅你的手下不行,而是在说明,你对于事务判断的标准可能不如我?这点我想你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张燕强行压下自己震惊而又阴郁的脸色,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苏非:“皇帝不一定可靠,这个我也不用多说什么呢,如果不是天子无道,我想你们也不会这么多人都上山落草了,既然这样为啥不愿意相信我呢?”
“你看见山下的那边稻穗了么?”苏非站起身子来,豪气的挥着手,指着山下说道:“去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而今年我来了,这里变成了田,变成了粮食。”苏云又指了指旁边远处连着小山包的荒野,说:“那么明年,这一片也都会变成良田,变成粮食。”
“你看他。”苏云指着典韦说道:“一年前,恶来还只是一个杀人的逃犯。什么都没有,只能躲藏在游侠家中,做一个门客。现在已经是公乘爵位,一年秩比千石。宝马名剑,豪宅美眷,应有竟有。张帅难道不想像我这样封侯挂金印?不想自己手下的兄弟享受荣华富贵?
我此刻就好比一座高台,需要底层的垒土支撑。有人就有生产力,有人我的家园就会建设的更加宏大、美好。人多力量大嘛!我也会给他们最好的待遇,让治下的百姓都能吃饱穿暖,子女能够有书读。
附近各郡的百姓都拼命想着迁徙到我治下,远近各州无时无刻都有着百姓结伴,偷着来投奔与我,若不是刺史部阻拦,恐怕临近郡县有半数的人口都要跑空。
张帅要明白一个道理,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碳!”
这里是山顶,风一直没停,一道接着一道,好在是夏天,吹在人身上凉凉的还有些舒爽。
张燕觉得苏非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都使自己向往。想想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少年,就敢说出问鼎中原的志向,而且斩钉截铁的对未来进行猜测与规划。自己与其躲在山里,不如压宝在他身上。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说的不错,倘若再过几年,人家说不准真的看不上自己这一帮拖家带口的贼众。
见张燕在思考,苏非觉得加重砝码,于是喊到:“
恶来,下去把阳成先生请上来,对了,还有账目,一起带上来吧!”
对于苏非的话,张燕有点不明所以,拿账目是干嘛?
不多时,典韦就背着一个很大的木箱子,带着气喘吁吁的杜同来到山顶,二人向着苏非鞠躬行礼。
苏非:“阳成,你把近几个月,汉昌三县的账目拿给张帅瞧瞧,随便给他讲解一下。”
“主公,这,恐怕......”
“无防,这些东西外人是不能知道的,可是我相信,张帅很快就不是外人了。”苏非稚嫩的脸在阳光下闲着的格外的白皙,神圣,遥不可及。
“诺!”杜同恭恭敬敬的才从箱子里面取出书册,递给张燕。
张燕随机抽取了几本出来翻看,时不时的请教着旁边的杜同,直到太阳西斜,黄昏降临。众人才开始依依惜别。
张燕回去之后,立即率领部下退回黑山。不日,苏非便收到了张燕献来的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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