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一世名姬 > 深渊
    就在此时,脚下有渐近的鬼哭,石块细密发响,桑葚往下一看,吓得登时屏神。

    因为有醒石,就能看到迷雾之下是无数的长肢恶鬼,他们皆是人形,维持攀岩姿势,手臂是腿的两倍,像螳螂,亦像蜘蛛。

    他们的眼洞凹陷发黑,张嘴吐出腥臭的尸气。

    桑葚手撑着石壁,用身体肌肉的力量上去,这时突然她的手被放开了。

    然后一把刀深深地刺入了她攀住石壁的另一只手。

    桑葚不知所措地稳住身体,突然感觉颈间戴着的醒石绳子被倏然抢到前面,醒石被青年的手握住,然后一下滑进了他衣服口袋里。

    俯下头来看着她的黄宴,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阴影,他在笑。

    “疼吗?”

    “你....”桑葚的手血流如注,浑身疼痛地颤抖着,想上去,却感觉下腹一坠,吃下去的饼和喝下去的水里的毒发作出来。

    “你怎么会、”

    桑葚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那把刀从她右手拔出来,然后猛地插到她左肩,陷入肩头关节,黄宴下了死手,将那刀捅进桑葚的关节里。

    大量的血喷涌出来,桑葚瞪大眼睛,黄宴掩嘴笑道:“忍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不用臣服于你,真开心啊。不用挣扎,即使你能自愈,也无法抵挡这从神塔里出来的人间剧毒。”

    “你背叛了我?”桑葚惊愕得直直盯着他。

    黄宴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轻笑:“从开始就是骗你。至于我姐姐,我虽然很同情她,但她不老实做一个女人该做的事,总想着翻天,我也没办法。

    国主圣上还是很无情的,让我冒着生命危险来欺骗你,很多次我都要丧命了,即使是无情的君主,我也只能依附着他,才能让家族获得荣光。”

    从那次兄弟反目,就是策划好的闹剧。

    怪不得他们激动的时候还在自己面前讲文朝话。

    “御空术也是你.....?”

    桑葚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她其实怀疑过黄宴,但他总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且,她相信了他的眼泪。

    “是我啊。”青年像猫一样笑起来,“在朝寺将军家,找了个机会,偷偷地教出去了。

    就仁慈点告诉你吧,你一门心思想谋反的那些联络线,都是我破坏的。还有庆羊,她居然那么脆弱废物,不过没想到她死了,你还没怀疑我呢。”

    桑葚无话可说,她眼前有点模糊。

    “上次在神山,岩浆那次,也是骗我的吗?”

    “我料定你不会抛弃我的啦。”青年抬起腿,靴子狠狠碾在桑葚手上,一下一下。

    “那个白痴国主还要我取你的性命,还真能给我找事啊。哎,本来打算收你当家奴,毕竟长这么美。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看起来更真,只有王廷内臣才知道我是卧底。我还因为你挨了不少骂呢,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啊。”

    以前的温柔、和善、坚韧,对女武士们的帮助,不屈不挠的帮扶,抛弃本家兄弟的断绝情义,选择和她一个阵营的黄宴,只是演出来的。

    “你居然还亲了我诶,”黄宴垂下头,摸摸桑葚的头发,听到她困兽般的闷哼,得意又轻松地一笑,“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们居然都这么容易轻信外人的吗?

    抛弃家人,抛弃名誉,和你一个外人站在一起,为你们出头,被人人喊打,哪有男人会那么做啊?傻子才会吧?”

    桑葚浑身虚脱,耳鸣,失去视觉,眼前一片漆黑。在最后关头朝黄宴投去匕首。

    黄宴不躲,拔出匕首,伤口迅速愈合。

    他不屑地撇撇嘴角,一脚把桑葚踢进。

    “之所以刚才不让你看伤口,就是因为我有能从骨髓偷取别人术法根基的能力。你的自愈,我现在也学会了,多谢哦。”

    朝着山谷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黄宴眯起眼睛,轻叹。

    “下辈子有福就来做我的小妾吧。”

    他捏住醒石,微微一笑,天神塔里面原来住的是妖魔,但他想要的只是权势而已。

    这个醒石可以作为很大的筹码。

    天神塔那龙使也答应他会平安出入神山,也许这神山里也是妖魔吧。

    看到天边一片阴影,黄宴轻笑:“来接我了吗?”

    之下是无尽沼泽,失去醒石的桑葚彻底失去知觉。

    恶鬼们像风干的骷髅一样趴在石壁一动不动,冷眼看着她沉入沼泽。

    黄宴用醒石往下看,却看到桑葚无助地被恶鬼群扑食,场面血腥十足。

    他遮住眼睛,往回走,因为大蛆相助,他能顺利走出神山。

    以后就是天高海阔,富贵人生。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元淇带军队往南,再次来到斥女贰国边境,桑葚和三皇子甚至昌平王爷的关系,他隐约猜得到。

    他的母亲是父权家庭再代表不过的贵夫人,为了老爷奉献自己,俯首帖耳,神经质,时不时就歇斯底里,要么就恨不得黏在儿子身上。

    严父出能儿,慈母多败儿,元淇和他的弟弟们,渴爱又缺爱。

    严父的要求是摒弃和女人有关的感性,做到男人世界的胜者。

    他需要元姬。

    她所在的地方,莫名就有一种太阳般的旺盛生命力。元淇在官场或军营死寂的日子里,所缺失的那种生之力。

    所以他给了她元家最秘密的精髓册本。

    在第一眼看到她时,他就想起元家的一条家训「决心向圣,直至绝发」。

    更重要的是,就算她学了元家册本,也没法对元家造成伤害。

    元家的「叠」让她每一次使用有关元家的术法,都给元家所有使用同类术法的人,输血般地提供滋补。

    她复活之后,「叠」确实有复苏的一股力,但「叠」太多,就像血管,他不知道哪条血管是她的。

    在知道后,元淇就认真追寻。

    今天他发现,那条血管般的力量源头活水,显出死气沉沉。

    “桑姬死啦!桑姬死啦!——”

    “桑姬已亡——”

    斥女贰国京城仍被瘟疫笼罩,但却大覆喜色。

    黄宴坐在御赐大马上,身穿金边袍,身边簇拥百名官武士,京人无不呼拥高呼:“通神贤者!”

    桑葚从未得到布汗国主给的贤者腰牌。

    “你们想要你们武场里的女武士,就去拿吧。密道的位置也给了你们。”

    黄宴戴着高而镶满金银珠玉的贤人冠帽,脸上是云淡风轻的轻狂冷面,因为演戏久了,一笑就忍不住看起来很温和,但他本就是不喜笑的人。

    银币随着密道图纸一同被甩到地上,马蹄轻起。

    武士们一齐跪下去,急躁地去扑拿那些银币。纳罕将军府来迎接刚刚出宫的黄宴的人,排满了整条大道。

    满街挂满了彩饰,草原艺人吹拉弹唱,将军府以前不知黄宴真实立场的,皆面露愧色,生怕贤者大人怪罪下来。

    黄宴看也懒得看这群蝼蚁,马至府门前,就见自己兄长前来迎接。

    他下马,理理金边的雪白外袍,辫子精致,银饰耳环官项链,无一不是宫廷御赐,象征无上龙恩。

    “兄长。”

    黄宴眼含轻狂,在众目睽睽下还是一副贤弟姿态去拉纳罕将军的手。

    “贤弟,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为了圣上,再苦也甘之如饴。”

    布汗国主把甜酒混着羊奶喝了一口,五指都戴着金戒指,轻视地对御前大巫说:“为了服众,只能让那小子来做通神贤者,朕看着碍眼,名不副实,以后找个机会,让他做辛武将军,护国五贤者就够了,不需要第六个。”

    “谨遵陛下旨意。陛下终得所愿,臣下祝陛下永世万福。”

    御前大巫低下头恭谨万分。

    “起来吧。”布汗国主放下金玻璃杯,“只是龙使归塔,还要再做九场大法事来供奉,国库难当,朕想今天妖女死、龙使出,就封今日为龙使尊者节,让百姓去神塔外诸寺献礼。”

    这是从百姓身上取钱的法子,即使是神教,也明确写了少取民膏。

    御前大巫垂下头:“谨遵陛下教诲。”

    “教化百姓的事就由爱卿主持,妖女的名头务必钉死,过去不过是朕和龙使尊者给她的考验,给民间的考验。”

    “陛下英明。”

    大巫出殿就宣布开了,圣上赐福,今日为节日,桑姬已死,皆大欢喜,庆祝龙使,诸寺开香。

    牛羊齐鸣,民众欢腾。

    黄宴和纳罕将军把酒言欢兴大酣,官兵直接开进贤者府,循着密道去寻。

    “若甘心去拜服,乖乖嫁人,交出刀剑,再不谈论女武士一事,圣上就恩准你们,免了投敌罪行——”

    打开府门后,官兵们看到了零星几十个女武士的身影,她们相对怯懦一些。

    剩下的人去府空。

    “大人以前就怀疑过黄宴,但没完全怀疑,幸好大人没把这条密道告诉黄宴。”

    芝琢咬咬牙,招呼女武士们快走:“此番,你我都是一条船上的了,被他们抓到,是要数罪并罚砍头的。

    各位确定要与此国恩断义绝的,就一同走吧。”

    “既然选了这条路,自然是没有回头路了。”

    “我们要跟着桑姬大人的遗志。”

    “桑姬大人还可能回来吗?”

    女武士们目光有些黯淡。

    邕什失魂落魄地走在密道里,石壁的黑暗里,她双眼无神。

    布汗国主现在并没有问责这些女武士的家人,但迟早会清算的。

    她现在人人喊打,名声已臭,家人也跟着她受苦。

    她之所以跟随桑葚,也是无奈之举。父母逼迫她嫁人,也在追生弟弟,她不想低头过一辈子,不想给他人做嫁衣、当陪衬。

    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

    她一辈子都不会放下刀剑。

    邻里都知她和父母断绝关系,一心从武,但在她人人喊打后,恶霸依然欺辱她的家人,无人敢帮。

    父母执意不和她走,母亲跪下来求她,要么嫁给隔壁村的四十岁老木匠当续弦,要么一辈子不要回来。

    “正是你总回来,我和你父才被怀疑与桑姬有关系,受尽了恶霸欺辱。”

    “你跟随谁不好,为何非要跟随那妖女桑姬呢?”

    “你怎么能放那狂言说不怕天下男武士,你这是找打啊。就算是谣言,也是你太狂了,你若和个正常女孩子一样,怎么会有人这么诬陷你呢?”

    母亲一遍遍地锤着她,无力地哭诉。

    即使是渴盼生儿子的村妇,也还是爱女儿的。

    “这就是斥女贰国女人的宿命,你快走吧。”

    母亲在门里对邕什说。

    “再也不要回来。”

    “母亲永远爱着你,小目。”

    邕什是她在武场找女教头取的名字。

    本名是招弟。小妹则是盼弟。

    翻译成文朝话是这个意思,布汗部语言则是「目儿弟」和「耳儿弟」。

    向神献上眼睛和耳朵,父神就给了三个最强壮智慧的儿子。

    取自神教经书的故事。

    邕什紧握拳头,浑身颤抖。

    母亲头发交杂着一丝白色,常年劳累而驼背,脸上爬着哀陷的皱纹。

    明明才三十多岁。

    这样的母亲,用粗糙的手关上了木板门。

    那双手在她的童年让她吃了不少苦头,从小被打骂到大的邕什原来发誓过很多次,再也不会因为讨厌女儿的父母而伤心。

    可是看到母亲因为自己被欺负,因为自己这样活着,还是一样的痛心。

    邕什想起前几天,她的母亲坦白又怀孕了很久,瞒着她是为了安胎,怕姐姐吵嚷吓走弟弟的生灵,找的巫者说是男孩,母亲很开心。

    父亲摸着小妹的头,指着她这个不孝女说:“不要学你的败类姐姐。”

    小妹则茫然地点头,等着将来要出生的弟弟降临,年幼的她早就开始干牧场的粗活。

    邕什的小妹此时被姐姐有力的手臂抱在怀里,看着附近戎装的女武士们有些害怕,呓语般地用布汗部语言说:“姐,桑姬大人死了。我们真的要走吗?”

    其她女武士也拖家带口,但基本都是带着病弱的老母或者家里的姐妹。

    邕什摸摸妹妹的头:“带你去幸福的地方。”

    她想起自己和妹妹告别的时候,妹妹拉着她的手,流着眼泪,虽然还很茫然,但说出了:“我要和姐姐一起走。”的话。

    “不和母亲一起吗?”她抵着妹妹的额头。

    妹妹只是摇摇头:“更喜欢姐姐.....”

    邕什之所以想当女武士,是因为以前看到过一队女武士走过家门,她们的背好直,而她那时候六岁,驼着背,背上用床单背着妹妹。

    然后那个被她背着的妹妹,因为养不起,被卖了。再也看不到了。

    邕什的小妹印象中的桑姬,是那个问她如何被欺负的少女,不惧恶霸,挺直着脊背。

    她想,这就是贤者大人啊。

    卜姽走在最后面,芝琢让别人先走,走去问她:“你手怎么这么凉?”

    “我是大曲家的女儿。”卜姽揪住自己的袖口,“大人被天神塔里的龙使杀死了,还会复活吗?那可是龙使天尊啊。”

    她的语气颤抖到薄凉,芝琢不语,又鼓起气来说:“那么你要走吗?你是大曲将军家的女儿,就算你嫂子虐待你,你也已经拿到自己的牛羊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不。”卜姽仓促地说了一声,低下头轻笑,“我只是在留念一下而已.....我不想回去,以后我就和你们完全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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