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刀似乎已砍中了人,血花扑到纳罕将军脸上,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那个剑断成两截的武士旁边的一个武士,耳朵已经缺了一个。
所有士卒、将军都吓得抱头下蹲,那刀是从西北方旋转着飞来的,继续向后飞去,“这是什么魔器!——”有人吓得以为是妖魔附身在刀刃上。
后排的一溜士卒的帽子全部被斩成两截,他们遍地生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冷汗止不住地淌,保驽贤者和纳罕将军立刻召开法阵,那刀才稍微慢下速度,抖着刀刃又砍断一棵树,突然打着圈冲上天空,乍然一声,似乎就这么停住了。
保驽贤者抬头,恨意与杀意在脑内翻涌。众将军士卒抬头望天,如见死神亲临。
空中一个黑衣人,因为如果铠甲陷入血肉,不易愈合,她根本就没穿铠甲。
桑葚的一双眼像寒夜里的鹰隼,手握着那把淌血不止的刀,轻轻甩了两下,然后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只闻风声。
保驽贤者硬是扛下了这次攻击,他的金刚护体咒崩然瓦解,瞪大眼睛冒着血丝死死盯着面前妖魔般的少女,她的眼里没有一丝怜悯和善意,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杀意,甚至远远超过了保驽贤者的杀心。
她是怎么来的、为何不在城墙处守城,诸如此类问题已经根本不重要了。纳罕将军最先反应过来,手里的切骨大将军刀直接斩下,趁着桑葚下死心砍保驽贤者时,一刀把桑葚整个右臂砍了下来。
血溅如瀑布,喷了纳罕将军一脸,他设下屏障一挡,索性没有被大量的动脉血静脉血埋住。
桑葚拿着山灵刀的右臂整个飞了起来,在要掉到地面时却再次升起,保驽贤者大叫:“锁身咒大阵!快开——”
桑葚可以自愈,却有可以克制自愈的锁身咒。以阵法封住伤处,阻拦断臂回到本体。
桑葚早就料到他们有这招,只是冷笑。
那右臂呈着她的意志,却是令两男都没想到,那断臂自己持着刀,一刀劈中纳罕将军手里的切骨刀,法术乍现,蛮力如牛倒山崩,纳罕将军只感觉手腕被震得要断了,金属之声大起,那切骨刀被生生砍成两截。
然后那右臂拿着刀,自己朝桑葚断臂流血处,被锁身咒的「叠」禁住的伤处,轻轻一斩,便眨眼间飞回了断臂之处。
少女的左手按着右肩轻拧,骨骼轻响之声下,眼里金光大起。
能斩断世间一切「叠」的山神之刀,怎会惧怕人间的区区锁身咒呢?
“不好,闭眼!”保驽贤者整个身体吓得跳下马,即使早就为了防御,在眼周施下了几十层金刚咒,还是轻易就被那金光亮碎。晚一会儿,就真瞎了。
妖魔的天赋能力,果真与人体修炼的术法不同。
还未多想,纳罕将军就怔愣地看见桑葚跃上保驽贤者的马,一刀砍中地上保驽贤者的身体。
保驽贤者终于凶相毕露,他腋下腾地生出来两只手臂,像个四手凶神。这是他在山间修炼的正品术法,那两手按住山灵刀,与此同时,那长发狸猫“嗖”的一声跑出密林往城墙去了。
“不管她去哪里都没用,哪怕她从后路偷袭,这狸猫也可以去城墙处攻城,她蜡烛两头烧,两头兼顾是不可能的。”
棱摩贤者曾胸有成竹地讲述自己的计划。
“因为不论如何,只有一个桑姬。”
城墙上的士卒们正在慌乱应战,稍有不慎就是命丧黄泉,所有人都在为了生存而厮杀,不多时天降大雨,打破了桑葚施下的幻阵。
卜仁贤者抬起手,食指朝向天空。
“快攻,就差一点,天空禁制就破了!——”
“桑姬不在,不必惧怕这些残兵败将!”少易贤者策马来与卜仁贤者汇合,两人带着十几万的士卒,大势将近。
邕什拿了照世王爷的兵符出来,就被大雨浇了个透,她举着一把黑伞,几步跃空上到城墙,四处找不到桑葚踪迹,芝琢带人和她汇合,邕什惊道:“你怎么受此重伤?”
芝琢腹部缠着纱布,又盖上几层铠甲。
这些女武士都穿着标配的铠甲,铁塑一般,盔甲覆身,头盔是玄铁造的,叛军的头盔都印着斋仪王爷家族的图腾,只露出眼睛和手来。
“无妨。”芝琢用金刚咒暂时护住伤处,急的满头大汗,“速速调三帐的兵去南大门。”
“不是西大门和东大门吗?”
邕什被雨打湿了脸颊,天空中电闪雷鸣,倾盆大雨,黑的像墨。
“五贤者就来了四个,又来了整整二十个将军,全部包围了铄城。”芝琢急地大喊,“你拿着兵符,快去!”
闪电割过夜空,擦出一路火花般的烟,四野被乍然照亮,转眼间却又一片漆黑。
轰隆巨雷令人如临深渊,在这深渊里,也有千百打杀声音,上万的兵器、法器相战,这就是人间的战争,不杀敌人死不休,滔天杀意拧成一股绳,让城里身在家中的人肝胆俱裂,毛骨悚然。
如同藐视万千蝼蚁,雷电与大雨交加降下,人肠人手乱飞,铁靴下黏黏的全是血和火药渣子。
“母亲,为什么地面好像在动?”
一个小女孩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
以前也有过,从神山来的方向,地表震颤,国主因此送了无数童女去神山,求山神收下这些新娘,放过斥女贰国。
只是众人不知,在京城看向神山的方向,中间隔了一座天神龙使塔。
一只乌鸦趁雨降落,尾冒黑烟。它用鸟喙啄了几下塔尖,就隔着塔壁听到睡梦正酣被吵醒的怒然。
“龙使醒了吗?”
乌鸦骤然化人,是一个黑袍的美男子,比起南曲五官的妖,他五官多的是阴戾的魔。
“第二身天王,南安?”塔里的声音如洪钟,“你的弟弟为了不让桑姬行使奴隶契,都把自己关在出不去的封印里了,你就不怕你重蹈你弟弟南曲覆辙?”
“放屁,不是我弟弟,是我的第三身,是我最弱小的部分。”
这男子阴沉眉,煞气眼,鹰钩鼻,瘦方脸,上唇突出唇珠,揉杂出一张顶亮眼的脸,放到人群里贵气逼人,乃是诸运亨通、大奸大恶之人,令人见之难忘,被那广厦高楼般的威严震住。
“你们是一颗心核吗?”塔里的大蛆道,“不在南国待,难道你们想去北国定居?”
“本尊不是来和你聊家长里短的。”南安道,“还有,你搞错了,北边的人也都搞错了。鸦叵天王是第三身的王号,本尊乃斧朕天尊。”
“那么,你的第一身呢?鸦叵天王是你们共同的名号,没有人弄错,是你想一家独大吧?”
塔里的大蛆懒洋洋地嚼碎人骨头:“我这里的童女都吃光了,你能帮我多弄一些来吗?不能就滚。”
南安被说的冷了脸:“没人会在乎一条蛆的死活。就算你骗过这一国的人,也没用,桑姬已经打回来了,我来邀你出战,你我共享神胎,骨髓归你,血肉归我。
若你这次轻敌不去,等她打进来,你就是被砍死的下场。山神把刀给了她,你假扮神命做下这些恶事,神祗再仁慈,也早就想杀你了。”
“你在这里装好人、冠冕堂皇地说什么瞎话呢?你从来都是给自己立上好的借口,光明正大做一些肮脏龌龊的事。
难道你忘记那个来杀你的女武士了?是叫橘福吧?”
神塔似乎都摇动起来。
“那样的人,每年都有,讨伐妖魔的人一直都有。你是怎么对待她们的呢?”
第二身天王南安想起了橘福。
那个女武士带着一批同样不凡的女武士和他作战,都是世间高手,千里挑一的佼佼者,还不是被他的幻术迷的晕头转向。
可是他也有些不敌,所以把她们引到了地下牢的困室里,那里有一池饥饿的鳄鱼。
“那又如何?你到底出不出战?”
南安立在塔尖,冷目盯着远处的天空。
“这塔,除非是神来,就算是人用神刀,也砍不碎,我没那个必要找死,也不想被你当枪使。”
蛆刚说完,就感到塔顶震了一下,气的打滚,却听到那只乌鸦震翅飞走了。
长发的狸猫跳到城墙上,它除了能附身到死人身上,还能引出人心里的情欲。
士卒臣服于对肉身的欲望,极致的主强与奴弱,两性的关系,很快就都丢盔卸甲,燥热难当。
陆上的禁制很快裂开更大的口子,被敌军接连不断的火药炸成碎玻璃一般,即将宣告壮烈。
卜姽站在城墙上,看着举旗的士卒,那士卒把旗帜蒙在脸上,几乎要窒息了,还在激动地颤抖。
卜姽眼神晕了一会儿,又复归冷静。
“是假的,不要再想了——”
卜姽对着那些倒在地上抽搐翻白眼的士卒们喊道。
有士卒抱着长枪,刀尖往自己肚子捅,像在抱着一具身体一样。被刀刺穿了脾脏,血混着肠子流出来,依然兴奋地闭着眼吭哧吭哧。
有士卒迷醉地伸出舌头舔点燃的火药炮筒,有副将不停摸着城墙防卫的齿轮,手被割的血肉嶙峋,直到骨头露出。
就连指挥使和协领也疯狂蹭着墙上的刺叉,这些刺叉本来是防御敌军爬上来的武器,现在沾满了无数友军的血,一排排的士卒扑上去,前后匍匐,然后口吐血沫死在刺叉上。
卜姽的视野被闪电照亮,看见了狸猫那像蓄的长长的黑发,正随风飘扬着。很诡异。
她猛地看见了自己家的庭院,一群廊上的公子,那时候兄长还没娶嫂子进来,她还有快活日子。
只记得自己叫卜姽,不记得任何事。只觉得记忆雾蒙蒙的,只记得自己在家里生活的事。
好像有很紧急的事,但只是错觉,当下的生活很踏实。
一直默默注视的男人们,朝自己看了过来。好开心。
她抱着玩耍用的皮球,呆呆地盯着那群远处公子露在衣服外的手臂,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小麦色。他们爽朗地笑,手臂肌肉一动一动。
她咽咽口水。
想舔。
球被她一下一下拍着,弹到地面,再弹回手里。
人是要繁衍的。
两性出现后,多数人互相吸引,少数人互相排斥,总体上人们互相挑选,情欲由此诞生。
人与人的沉沦,亦是一种与情欲的作战,最终情欲获胜,原本相差无几的两性,代代相传出阳刚和柔媚的性格,分出主次。
欲是臣服。一个臣服,一个被臣服,父系的戏才演的下去。欲是权力。
卜姽看见那群公子朝自己看来,他们的脸俊美,衣衫里敞开胸膛,笑容像最甜的酥茶。
“和哥哥们一起玩。”
“妹妹,快过来啊。”
卜姽向他们走了几步,然后低下头,在院子里搜寻什么东西,只有那个球。她抱着球过去,把球砸到那些公子的脸上。
可惜她天生清心寡欲。
“叫谁妹妹呢?一群家奴安敢放肆!”
卜姽又捡起石头丢过去,暴怒地大叫:“我不需要你们这群人的保护和施舍。”
自己的兄长,就是沉沦在这样的欲望里,对亲人毫无感情,被女人迷的五迷三道,变成冷血的人。
那些公子被她的石子砸的“哎呦”大叫,“我们不是家奴,是你兄长的友人,你怎能如此无礼?”
他们换上暴跳如雷的脸,怒发冲冠地涌上来,比卜姽高一个头,吓人地威视她。
他们的脸和卜姽嫂子柯珈的脸完美重合,卜姽心跳的很激烈,她看见他们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跪下,你这个表子。”
“你乖乖的才是宝贝儿,否则你就只是个表子。”
“蹬鼻子上脸,你也不看看你是哪号人物?”
这些公子身上有一种草原壮汉身上的异味,卜姽捂住鼻子往后退,忽然看见自己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刀尖对着自己,耳边猛然响开了属于战场的嘈杂。
她想起来了一切,自己这一路来经历的事。
手里的不是自己的刀,是一个佐营的刀,那个男人已经拿这把刀自己把自己捅死了,死在血泊里,脸上痴痴的。
自己刚才好像把这把刀从他身上拔了出来。他的尸首离自己最近。
卜姽冒起冷汗,遍体森然。
她正高高抬起头,头盔被自己扔在地上,手里的长刀是府铁造的,有些粗糙,但锋利,刀尖对着自己的脖颈,离皮肉只有几寸而已。
她脸上还有些僵,维持着瞠大双目、抿着嘴狂喜的痴呆表情。
卜姽把刀扔了,腿一软坐到地上。
她听到脑后有声音,回头就看见那只狸猫,一间屋子那么大的脑袋,长发都竖起来,咧开嘴,血牙之间满是唾液和已经塞的满满的尸体,似乎在笑。
一个饕餮怪物,在进行它的收割盛宴。
卜姽手软腿软,那样的幻术,就算她出来了,还是有片刻的神经短路。她想站起来逃,可逃不走。
她却突然有些惊讶,那狸猫居然就这么张着嘴不动,它整个身体挂在城墙外面,前爪扒着城墙,保持着口喷臭气的姿势。
它在笑,却笑的很僵,像一个过世的人。
卜姽抬头仔细看,突然发现狸猫背上有一个人。
桑葚把元淇的剑狠狠捅进狸猫的长发里,直刺后脑,脑浆流了一路,她浑身血泥干涸,靠双手持剑的姿势站稳,一双清明的眼睛看向卜姽。
“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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